马腾驰//想起父亲

想  起  父  亲(散文)

·马腾驰

下午,眼睛不舒服,没去工作室。郝景望先生打电话,说他整理一个稿子,想去我工作室,我说速驰在,让他过去。

右眼扎痛得难受,睁也睁不开,泪水流个不停。点了眼药水,螫痛,眼泪流得更多。人呀,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不能出问题,有了一点小小的问题,就让人不得安宁。

不大一会儿,速驰从微信上发来一张照片,是赵东理先生《岁月留痕》书舌上的个人照片与简历。赵东理先生我是熟知的,我们同是礼泉人,他也在铜川煤矿工作多年,是“笔杆子”类型的领导干部,发表过不少有影响的论文。他笔耕不辍,不断有新作品问世。

没停几分钟,郝景望先生打来电话,让我和赵东理先生通了话。电话里,他说是阎纲老师告诉的地址,他就直接过来了。相互问好后,他说,就不多打扰了,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

随后,郝景望先生发过来《岁月留痕》书中《从书记让房说起》一文的照片,那是我父亲发表在1999年12月2日《铜川矿工报》上的一篇评论文章。赞扬时任铜川矿务局下石节矿党委书记的赵东理,将矿上分给他的房子让给综釆队队长张学正。“明君爱虎将,风格多高尚。”赵东理书记高风亮节让房,体现了良好的党群关系。

看到父亲的文章,人常说,见字如面,我这是见文如面啊,瞬间,我的眼泪奔涌而下!

父亲67岁因病去世,他离开我们已15年了。在老家大张寨、在他西安与铜川教书的学校,业务能力强,不管走到哪里都被称为好人的父亲,在这个年龄就抛下我们走了!这么多年来我老是想不通,老天爷为何这么不公,为何这么无情?67岁,父亲只有67岁呀,老天爷怎么就忍心夺走了父亲的生命?人常说好人有好报,仁者寿,智者寿,老天爷为什么对父亲就不是这样?这是为什么啊?

父亲去世后,好多年我无法从悲痛哀伤中解脱出来。纷繁劳顿的日子里,父亲这个称谓沉重得让我说不出口,笔下,也无法写出这两个看似简简单单的汉字!我失去了父亲,永远地失去了父亲,不管我怎么样叫父亲,再也没有人回应我了!我有事,再也没有人给我出主意想办法了。我遇到困难,再也没有人给我撑腰打气,给我长精神了!失去了父亲,我成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爸的娃了呀!

父亲出生于贫寒的关中农家,是种地的祖父咬牙把他供着从大学毕业。在那个艰难困苦的年代,父亲和他同年龄段的人一样,一生中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大的罪。文革中,他遭受到不公正待遇,被关进“大楼”,饱受屈辱。中年时不幸染上出血热,从鬼门关走了一回,差点没有了命。父亲一生,经历了很多的艰辛与不平。后来,我专门写过一篇长文章《我的老父亲》,也在诸多的文章中写到过父亲。这些文字,先后收入了我的散文集《山的呼唤》与《背馍记》之中。

1964年,父亲从西安外国语学院毕业,被分配到在西安的一家铁路中学教书。我和祖父母、母亲与两个弟弟生活在礼泉农村,属于过去说的“一头沉”式家庭。这样的家庭,比一般的家庭多了更多的不易和艰难,经受过的悲苦辛酸,只有同为“一头沉”式家庭的人才懂。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为了解决一家人的户口问题,父亲先后应聘克拉玛依油田与铜川矿务局的教师职位,都被聘用。远在新疆的克拉玛依被父亲放弃了,他选择了本省的铜川矿务局。

要离开工作多年,生活条件相对较好的西安,要带着一大家子人到完全陌生的煤矿上去,父亲的内心是焦灼的,是忐忑不安的。他以《去铜川的利与弊》为题,把利在哪里,弊在哪里,一条条列出来,写在了纸上。我记得,他低着头,一个人长时间默默地看着那张纸,一句话也不说。利与弊,他一条一条比对着,自己给自己找着下决心的依据。父亲还把这《利与弊》让一家子人看了,让每一个人谈意见,说看法。

母亲态度坚决地对父亲说,走!我和咱爸、还有三个娃在农村,老人年纪大了,娃还都小,庄稼地,我一个女人家实在种不动了!你单身一个人在西安上班,也恓惶扎了。不管铜川怎么样,最不行咱们一家人团圆了!那么多人都在铜川生活,我就不相信,铜川就没有咱们活的一条路?

全家统一了意见,父亲让每一个人,在同意去铜川的一张纸上签了字,包括已近八十岁的祖父。父亲是为了留下一个证明,去铜川这么大的事,不是他一个人的决定。

当时的我,觉得父亲太认真,太谨慎,也有点太胆小了。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去铜川矿务局应聘,去焦坪煤矿中学时,车一路在险峻陡峭的大山中穿行着。到了矿上,高高低低的路,山上简易的矿工住所,对他刺激很大。去铜川,他就要离开他教书的西安,一家人离开礼泉要跟着过去。父亲流泪了。

从铜川参加招聘会回来,父亲对母亲说,如果真去了铜川,他怕家人埋怨他,咋把老老小小的一家人带到这大山里来了?他又心情沉重地说,话再往长远地说,过了几辈人,后人问了,咱上边的先人,为啥要把一家人从平平展展的平原上搬到这山里头来呀?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这一步棋,不敢随便下啊!

一家人去铜川,父亲内心非常煎熬,非常矛盾。他考虑得很多,有很大的精神压力。

1984年秋天,我们一家人坐着矿上来接的大卡车,拉着行李,一路颠簸到了铜川矿务局焦坪煤矿。

铜川,没有让父亲失望,没有让我们一家人失望。在铜川,全家人齐心努力,日子一天天步入正轨,一天天好了起来。我们融入了铜川,我们成为了真正的铜川人。

在铜川,父亲以高级讲师的身份从铜川矿务局职工中专退休。他的哲学课和时事政治理论课,在铜川矿务局和市上名气很大。许多人听过父亲的课,都说他们是马老师的学生,他们对父亲是认可的,是尊敬的。父亲还兼任《铜川矿工报》特约评论员,业余时间撰写了大量的时评、杂文与随笔。在全国许多报刊也发表了很多作品。他的个人简历入选《铜川矿务局人物志》。

在铜川,我出版了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与散文集《山的呼唤》,当选铜川市青联委员,成为市上最年轻的政协委员。我和二弟速驰在铜川结婚成家并有了孩子,速驰出任铜川市庄里陶瓷厂团委书记。三弟晓驰也从铜川入伍到西安,成为一名驻西安机场的武警战士,他积极要求进步,多次受到部队嘉奖。

铜川是一座煤城,也是一座移民城市,人员来自天南海北。这里的人们重感情,大气豪爽,旷达热情。铜川自然环境是差一些,但它亲和包容、善待每一个有情怀有抱负扎实做事的人。铜川,是一座具有人文关怀与人文精神的城市,离开铜川多年的人,对铜川仍念记在心,那份浓烈的情意仍难以割舍。

父亲多次说过,我当初来铜川有许多的顾虑和担心,到了铜川,出煤的铜川自身有其温度,有其境界。铜川给了我们很多很多,铜川是我们家的延安。我们爱铜川,任何时候,我们都忘不了铜川!

父亲离开我们这些年里,他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梦里,他和在世上时一样,老是忙着,我多次想和他说话,他都自顾自地忙着。梦中的我很是不解,父亲这是咋了,他为啥不和我说说话呀。每回梦醒,心里就一阵难受,眼里就有泪。父亲,您难道就不能和我说上一句话么?父亲,您离开我们这么多年了,您知道不?一家人是多么地想念您啊!

我们没有忘记父亲,父亲在铜川工作时的同事,他的学生们,还有他认识的人们也没忘记他。他们和我见了面,都要说起我父亲,说起父亲和他们交往的许多事儿,说出父亲的许多好来。今天来的赵东理先生也没有忘记我父亲,他在他的《岁月留痕》一书中收录了我父亲的文章,叫我很是感动!父亲发表的文章不少,我要把它整理后出书,给我们,给我们家的后人留下父亲的作品。

今天,是近多年来难得碰上的一个好天气。天空湛蓝湛蓝,如同用晶莹透亮的纯蓝色颜料浸染出来一般。洁白亮眼、浓稠似牛奶一样的朵朵白云镶嵌在湛蓝的天上。被称为“青藏蓝”的天气在手机微信上刷屏了。这么好的天气里,赵东理先生来访,并带来了他的书。我想,在这明丽美好的日子里,天国里的父亲,他的心情肯定很好,一定很开心。

右眼睁不开,我是用一只左眼看着,写下了上边的文字。

2020年8月31日于驰风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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