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從禮:西北漢簡所見駱駝資料輯考
西北漢簡所見駱駝資料輯考
肖從禮
提要:長期進化使駱駝適應了沙漠戈壁的惡劣自然條件。絲綢之路所經路綫多是荒漠地帶,而駱駝天生具有耐渴、長途行走、負重的特點,正因如此,駱駝對絲綢之路的發展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敦煌郡庫和河西邊塞都官養有一定數量的駱駝,供漢朝軍隊征戰之用。據懸泉漢簡記載,駱駝是西域國家朝貢的主要牲畜之一。駱駝除負重之用外,人們也以駝絡填塞袍衣,起禦寒之用。從西北漢簡的記載來看,在漢代的敦煌塞外和居延地區存在著一定數量的野駱駝。加大對西北地方瀕危野駱駝的保護是一項重要課題。
關鍵詞:漢簡;駱駝;絲綢之路
在現代交通工具尚未被廣泛使用的古代社會,駱駝是生活在沙漠地區人們使用最爲重要和廣泛的畜力之一。相關研究表明,駱駝最早產於北美,後來其分佈範圍擴大到南美、亞洲、非州等地區。人類馴化野駱駝的時代大約在4500年至6000年前之間,西亞、北非和阿拉伯南部地區馴化出單峰駝,中亞地區馴化出雙峰駝。雙峰駝較單峰駱更強壯更有耐久力,故馴養更普遍。中國何時開始馴養雙峰駝的時代在學術界尚有爭論,《馴養動物的進化》認爲:“直到公元前四世紀末,在中國尚不知駱駝的存在,這就近乎排除了中國是早期馴化地的可能。”。而《中國雙峰駱駝起源考》一文則認爲在中國西北部的內蒙古、新疆、甘肅以及青海柴達木盆地等地區既是中國雙峰駝的發源地區,也是亞洲馴養雙峰駝最早的地方。其馴養雙峰駝的時期可追溯至公元前 5000 年至前 3000 年。
中亞地區對駱駝尤其是雙峰駝的馴化使人們在戈壁荒漠的長途販運成爲可能,上古時期絲綢之路的開闢形成也有賴於駱駝爲人們的提供了經濟高效的畜力支撐。從古至今,壁畫、畫像磚、甚至當代藝術創作中涉及到古代絲綢之路內容的,駱駝都是其重要的藝術表現物件。可以說,大漠戈壁中馱物緩行的駱駝儼然已是漢代開通以來絲綢之路形象代表之一。西漢王朝驅走佔據河西走廊的匈奴人,設四郡,置兩關,移民實邊以發展河西地區的經濟,修築長城烽隧以隔絕羌胡,保障漢王朝與西域各國使者絲路的暢通。絡繹不絕的駝隊得以在戈壁大漠穿行。
駱駝作爲乾旱荒漠地區最爲經濟實用的畜力,河西漢塞各級機構中都飼養著數量不少的駱駝。在西北漢簡中就有一些駱駝的記載,已有學者對西北漢簡中的駱駝資料做過歸納分析研究工作。本文擬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對居延漢簡中的駱駝資料再進行探討。囿於漢簡中駱駝記載材料有限,本文適當補充文獻中的相關記載,以期對漢代河西地區的駱駝有一個比較全面的瞭解。不妥之處,還朢方家指正。
駱駝,在文獻和漢簡中又稱作“橐駝”“駱駞”“駝”“橐它”“橐他”“橐佗”“橐”等等。駱駝在文獻中有不同的稱法。如《山海經·北山經》:“其獸多橐駝,其鳥多寓。”漢東方朔《七諫·亂》:“要褭奔亡兮,騰駕橐駝。”《史記·蘇秦列傳》:“燕代橐駝、良馬必實外廏。”漢陸賈《新語·道基》:“夫驢、騾、駱駞、犀、象、瑇瑁、琥珀、珊瑚、翠羽、珠玉,山生水藏,擇地而居。”《後漢書·梁慬傳》:“慬等出戰……乘勝追擊,凡斬首萬餘級,獲生口數千人,駱駝畜產數萬頭。”《後漢書·耿恭傳》:“建初元年正月,會柳中擊車師,攻交河城……獲生口三千餘人,駝、驢、馬、牛、羊三萬七千頭。”《晉書·索靖傳》:“﹝索靖﹞指洛陽宮門銅駝歎曰:‘會見汝在荊棘中耳!’”《漢書·百官公卿表上》:“又牧橐、昆蹏令丞皆屬焉。”顔師古注引應劭曰:“橐,橐佗。”在漢簡關於駱駝釋文中則多作“橐他”或“橐佗”,此不贅述。
漢代時,駱駝的廣泛使用主要還是在西北邊郡地區,中原內地較爲罕見,故遊歷天下見多識廣的司馬遷在《史記》中都認爲匈奴的駱駝爲“奇畜”。從文獻記載來看,漢時中原內地對駱駝的完整認知有個過程。據《逸周書·王會解》所記載,商時伊尹奉湯之命爲《四方獻令》中記載有北方崆峒、大夏、莎車、姑他等民族進獻橐駝、白玉、野馬等物。可見先秦時北方駱駝已經輸入中原地區。
一、漢代西域駱駝傳入內地途徑
漢時內地獲得駱駝的途徑主要通過戰爭、貿易、朝貢獲得。
西漢宣帝本始三年(前 71 年),常惠率漢與烏孫聯軍擊敗匈奴,獲“馬牛羊驢騾橐駝七十餘萬頭”。敦煌漢簡亦記載有新莽時期與西域叛亂諸國戰爭時期繳獲有駱駝:
(1)湖門尉得虜橐他,上裝中,尉棃侯□虜平書與逆虜又曰幸得脫 《敦煌》111
此簡出自敦煌馬圈灣玉門候官遺址。簡中“虜”指新莽時叛亂的焉耆等西域國家。“得虜橐他”即是從胡虜那裏繳獲橐他,應該屬於戰利品。
以貿易方式從西域或匈奴人那裏獲得駱駝是另一個途徑。如桓寬《鹽鐵論·力耕》載桑弘羊言與匈奴互貿之利時言:“夫中國一端之縵,得匈奴累金之物,而損敵國之用。是以騾驢馲駝,銜尾入塞,驒騱騵馬,盡爲我畜。”關於西域諸國向中原朝貢駱駝除史籍所載外,在敦煌懸泉置漢簡中更有詳細記載。簡例如下:
(2)甘露元年二月丁酉朔己未,縣(懸)泉廏佐富昌敢言之,爰富:使者段君所將踈(疏)勒王子橐佗三匹、其一匹黃、牝,二匹黃、乘,皆不能行,罷(疲)亟死。即與假佐開、禦田遂、陳……復作李則、耿癸等六人雜診橐佗丞所置前,橐佗罷(疲)亟死、審。它如爰書。敢言之。《懸泉》Ⅱ0216③:137
(3)大宛貴人烏莫塞獻橐他一匹、黃、乘、須兩耳、絜一丈、死縣(懸)泉置……《懸泉》Ⅱ0214②:53
(4)烏孫、莎車王使者四人、貴人十七,獻橐佗六匹,陽賜記□《懸泉》Ⅰ0309③:20A
(5)守府卒人,安遠侯遣比胥健……者六十四人、獻馬二匹、橐他十匹、私馬。□名藉(籍)畜財財物。《懸泉》Ⅱ0214③:83
(6)甘露二年正月庚戌,敦煌太守千、庫令賀兼行丞事,敢告酒泉大,罷軍候丞趙千秋上書,送康居王使者二人、貴人十人、從者□、九匹、驢卅一匹、橐他廿五匹、牛。戊申入玉門關已合□□《懸泉》Ⅱ90DXT0213③:6
(7)康居王使者楊伯刀、副扁闐,蘇瀣王使者、姑墨副沙囷、即貴人爲匿等皆叩頭自言,前數爲王奉獻橐佗入敦煌《懸泉》Ⅱ0216②:877
(8)姑墨爲王獻白牡橐佗一匹,牝二匹,以爲黃。及楊伯刀][等獻橐佗,皆肥,以爲瘦。不如實,冤。《懸泉》Ⅱ0216②:880
僅從懸泉漢簡記載貢獻駱駝的西域國家就有疏勒、鄯善、莎車、烏孫、康居、大宛諸等國。從例(7)中使者自述“前數爲王奉獻橐佗”知,康居王經常向漢朝貢獻橐佗。姑墨所獻駱駝三匹,皆白色。白色駱駝在漢時即已很珍貴,但卻被酒泉太守評爲黃色,“不如實,冤”,由此引發西域諸國貢使們的極度不滿。除西域產的白駱駝名貴外,產於西亞地區的單峰駱駝也很珍稀。從簡文記載我們不知道這些西域諸國所貢獻的駱駝是單峰還是雙峰。單峰駝產於西亞諸地,在漢代中原地區更爲少見。《漢書·西域傳》載大月氏“出一封橐駝”。顔師古注:“脊上有一封也。封言其隆高,若封土也。今俗呼爲封牛。”按,“封牛”實即單峰駝。此外,條支、罽賓也產單峰駝。《漢書·西域傳》載罽賓“出封牛”。師古注:“封牛,項上隆起者也。”《後漢書·西域列傳》載條支國“出師子、犀牛、封牛。”《後漢書·帝紀》載元嘉三年:“疏勒國獻師子、封牛。”李賢注引《東觀記》曰:“封牛,其領上肉隆起若封然,因以名之,即今之峰牛。”據此可知,隨著各地區交流發展,疏勒國亦出現有單峰駝。
二、漢河西邊塞駱駝飼養
漢政府設有管理駱駝的機構和官吏。如《漢書·百官公卿表上》“太僕”條:“又牧橐、昆蹏令丞。”應劭曰:“橐,橐佗。”師古曰:“牧橐,言牧養橐佗也。”可知漢代的太僕寺有專門負責飼養駱駝的官吏,稱牧橐令和牧橐丞。“又邊郡六牧師菀令,各三丞。”師古曰:“《漢官儀》云牧師諸苑三十六所,分置北邊、西邊,分養馬三十萬頭。”知有六個邊郡設有牧師苑,一說此六郡指隴西、天水、安定、上郡、北地、西河。東漢衛宏《漢儀注》云:“太僕、牧師諸苑三十六所,分佈北邊、西邊,以郎爲苑監,宦官奴婢三萬人,養馬三十萬匹。“邊地諸苑所養除馬匹外,尚有數量不少的駱駝。武帝時貳師將軍李廣利伐大宛,“牛十萬,馬三萬匹,驢橐駝以萬數齎糧。”武帝《輪台詔》:“朕發酒泉驢橐駝負食,出玉門迎軍。”這些駱駝即是從北邊牧苑調配而來的。北邊牧苑飼養有駱駝也可以從懸泉漢簡記載得到證實。如下簡:
(9)所遣驪靬苑監侍郎古成昌,以詔書送驢、橐他。《懸泉》Ⅳ0317③:68
簡中“驪靬”屬漢張掖郡,驪靬縣故城在今甘肅省永昌縣南。“苑監”爲主管苑之官署。侍郎爲秦漢郎中令的屬官之一,此“侍郎”爲苑監之主官。古成昌爲人名。從簡文記載可知,張掖郡驪靬縣置有驪靬苑,苑所飼養除馬匹以外還有驢、橐他。簡文所記爲古成昌奉詔調送驢、橐他到某地去。可知驪靬苑所飼養的驢、橐他數量應不少。在居延邊塞也有官府飼養的駱駝。如下簡文記載。
(10)〼□寅,士吏強兼行候事,敢言之。爰書:戍卒潁川郡長社臨利里樂德,同縣安平里家橫告曰:所(?)爲官牧橐他……戊夜(臧)僵(?)臥草中以(不)□行。謹案德、橫□到(?)橐他尉(?)辟推謹毋刀刃木索跡。德、橫皆證所言,它如爰書。敢 《新簡》EPT57:85
此簡部分釋文(引文中標有“?”處)有誤,但不影響我們對簡意的理解,從可釋讀的簡文來看,此簡文屬於上報文,屬爰書性質。此爰書所記是對樂德和家橫二人的調查驗問記錄。原釋“夜僵”“推謹”二處釋文可能是同一釋文,或爲同一個人的姓名。“毋刀刃木索跡”指沒有兵刃、木棍、繩索的擊打綁勒痕跡。爲鑒定人正常死亡的司法慣用語。從簡文記載的“爲官牧橐他”可知戍卒樂德和家橫二人一起爲候官放牧駱駝(即“橐他”)。由此簡記載可以明確在居延邊塞如候官一級部門飼養有駱駝,屬於官駱駝,安排有專門的戍卒進行放養。
(11)出茭三石 。四月庚辰,候長霸以食橐他六匹。行塞至,廩,宿,匹二鈞 《合校》285.11
此簡所記候長霸管理有駱駝六匹,駱駝所食爲茭草。“匹二鈞”指每匹駱駝食茭二鈞。鈞是古代重量單位之一。《書·五子之歌》:“關石和鈞,王府則有。”孔穎達疏:“《律曆志》云:二十四銖爲兩,十六兩爲斤,三十斤爲鈞,四鈞爲石。”則二鈞爲漢六十斤。按漢制一斤約等於今248克,漢六十斤約今15公斤。
(12)出茭一鈞七斤半斤,以食長羅侯壘尉史官橐他一匹,三月丁未發至煎都,行道,食率三食,食十二斤半斤 《敦煌》2066
此簡記錄了駱駝食料及用料多少。駱駝一共餵食茭草三次,平均每次十二斤半斤,共計食茭一鈞七斤半斤。在河西漢簡中也見戍卒進行駱駝籠頭買賣的記載。如下簡:
(13)元平元年七月庚子,禽寇卒馮時賣橐絡六枚楊卿所,約至八月十日……與時小麥七石六斗,過月十五日以日斗計,蓋卿任…… 《敦煌》1449A
此簡出自敦煌漢塞烽燧。元平元年即公元前七四年,元平爲西漢昭帝時年號,此簡的時代相對較早。此簡屬於買賣文書簿。大意是禽寇燧戍卒馮時賣給楊卿六枚駱駝絡頭,約定八月十日楊卿付給馮時小麥七石六斗,如果超過十五日沒有付清,則以每日增加一斗小麥。另一名叫蓋卿的做的擔保人。
三、河西邊塞駱駝的用途
駱駝用於戰爭在文獻中多有記載,在敦煌漢簡中記載新莽天鳳三年王駿伐西域叛亂諸國的幕府檔案文書中記載有以駱駝馳告軍情和運送軍糧。
(14)即聞第一輩起居,雖從後遣橐佗馳告之。竊欲德義 《敦煌》42
(15)橐佗持食救吏士命。以一郡力,足以澹養數十人 《敦煌》124
此二簡出自敦煌馬圈灣,爲王駿幕府檔案文書中的二枚簡。天鳳三年,王莽遣大使五威將王駿、西域都護李崇、戊己校尉郭欽率軍伐焉耆,戰爭之初,焉耆詐降,設伏兵殺王駿。李欽隨後率軍擊殺焉耆,然後率殘軍返塞入敦煌。李崇則退保龜茲。新莽亡後,李崇亦亡。西域遂絕。馳告之,說明軍情緊急。持食,此指以駱駝運糧。持,有攜帶義。《史記·滑稽列傳》:“其人家有好女者,恐大巫祝爲河伯娶之,以故多持女遠逃亡。”從簡牘記載可知,此次戰爭殘烈,新莽軍隊受到西域諸國前後圍攻,兵士傷亡慘重,糧草飲水匱乏,“馬但食枯葭,飲水恐盡,死。”(《敦》41)“羸瘦困亟”(《敦》43)。在此惡劣條件下,戰馬只能食乾枯的的蘆葦杆(即“枯葭”),水亦將盡。相比較戰馬而言,駱駝更能適應荒漠的環境和氣候。
(16)假敦德庫兵奴矢五萬枚,雜驅三千匹。令敦德廩食吏士,當休馬審處 《敦煌》80
由此簡記載可知,此次王駿伐焉耆,其兵弩箭矢是從敦煌(王莽改敦煌稱敦德)武庫中領取的,同時敦德庫還提供了用於運輸物資的雜驅三千匹。從這批幕府檔案文書簡文記載有馬、駱駝等牲畜可以推知,這些雜驅中應該包括有駱駝。
(17)百騎。亭但馬百餘匹、橐他四十五匹,皆備。賀並塞來南,燔 《新簡》EPF16:48
此簡爲胡虜進攻甲渠塞冊書之一枚,簡中上報文書中記載亭有馬百餘匹,駱駝四十五匹,由此可見在居延邊塞重要的軍事防禦機構中配有數量不少的駱駝以備用。
除此之外,河西邊塞的人們也以駱駝絨做爲複衣的填充物。如下簡所記:
(18)橐絮著自足止即馬未決,且從季卿貸,轉已得,長羈止,毋爲弛槊 《敦煌》172
(19)元月十一日具記,細君報春,叩頭,獨身辨職久……書願別言,欲得韋、橐絮、飴,買所食。今處 《敦煌》500A
河西邊塞冬季嚴寒,爲抵禦寒冷的天氣,具有保暖作用的衣服是必不可少的。河西漢簡中記載吏卒禦寒冬裝中有裘衣、皮衣、夾絮的複衣等。漢簡記載,吏卒所著夾衣多數是以蠶絲絮做填充的複衣等,如“繒絮”“緒絮(EPT59:76)”“絡絮(EPT59:21)”“糸絮(EPT51:249)”等,這些絮皆屬絲織品,其保暖效果實際並不理想。絮,粗絲綿,夾裹於裏外衣之間以保暖。漢時尚無棉花傳入,故所謂絮指絲綿絮。上引簡中的橐,即駱駝之簡稱。“橐絮”即駝絨。駝絨是取自駱駝腹部的絨毛,具有很好的保暖功能。
四、河西邊塞的野駱駝
從居延漢簡記載來看,在漢代時居延地區就有野駱駝生存。如金關漢簡記載:
(20)子春、楊□卒不相見,恨=何=已=,欲且留。又聞塞外有橐佗,恐其來入天田也。以故□□橐佗……北出。車甚大,願爲寄□□□ 《金關》73EJT23∶916B
此簡爲一封書信。信中言及“聞塞外有橐佗”“恐其來入天田也”,此駱駝當爲野駱駝,因爲漢代人們沿弱水流域修築長城烽燧,屯田戍朢,活動頻繁,佔據了水源,故野駱駝大概需要越過邊塞的天田才能到河邊飲水。
(21)書曰:大昌里男子張宗責居延甲渠收虜燧長趙宣馬錢,凡四千九百二十。將召宣詣官,先以證財物故不實,臧二百五十以上,□已定,滿三日而不更。趙氏,故爲收虜燧長,屬士吏張禹。宣與禹同治,乃永始二年正月中禹病,禹弟宗自將驛牝胡馬一匹來視禹,禹死,其月不審日。宗見塞外有野橐佗,宗不□□。宣□宗馬出塞逐橐佗,行可卅餘里,得橐佗一匹,還。未到燧,宗馬萃僵死,宣以死馬更所得橐佗歸宗,宗不肯受。宣謂宗曰:強使宣行馬,幸萃死,不以償宗馬也。□共平宗馬直七千,令宣償宗。宣立以□錢千六百付宗。其三年四月中,宗使肩水府功曹受子淵責宣,子淵從故甲渠候楊君取直三年二月盡六《合校》229.1,229.2
此簡爲一劾狀文書。永始二年爲公元前一五年。此劾狀是關於張宗與收虜燧長趙宣之間的糾紛。事情起因大概是張宗騎驛置的馬來探視其哥張禹,後張禹病故。張禹生前是甲渠候官某部士吏,與收虜燧長趙宣在一個地方辦公。一天張宗看見塞外有野駱駝出入,於是趙宣騎張宗的驛馬出塞去追野駱駝,追了約卅餘里(一漢里約合今415.8米)得野駱駝一匹而返,還未到燧時,趙宣所騎張宗的驛馬猝死。趙宣想以所獲野駱駝給張宗做爲賠償,但張宗不同意。趙宣說:“是你張宗執意要我騎你的驛馬去追野駱駝的,才導致驛馬猝死。”二人訴諸官府,官府判趙宣當賠張宗馬錢直七千。收虜燧爲甲渠候官所轄,但具體屬甲渠候官何部,目前還不能確定。收虜燧塞外常有野駱駝出入,如下簡記載:
(22)行可十里所。橐佗跡從塞外西南來,入收虜隧天[田] EPT65:59
簡中“塞外西南”應該是指收虜隧西南方向。收虜隧之西佈設有偵候人馬出入的天田。收虜隧屬甲渠候官管轄(“居延甲渠收虜燧”229.1,229.2),按,甲渠候官在今稱之爲伊肯河的兩岸分別設置有十部,每部下轄若干隧。簡文稱之爲河南道上塞和河北道上塞指的就是分屬河兩岸的部隧。其中屬河北道上塞的部有萬歲部、甲渠部、第十部、第十七部、第廿三部、鉼庭部。收虜隧應該就是屬於上列河北塞某部,其中第十部有一個未知實名隧或就是收虜隧。在今天伊肯河西邊還有一條並行的稱作納林河的河流,本文認爲在漢代這條河流並未形成,因爲在納林河兩岸並未發現有集中的長城烽隧遺址。野駱駝天性容易受驚,其活動區域是遠離人類居住區的。從上引二簡(229.1 229.2、EPT65:59)知,如果當時納林河就存在,天性警敏的駱駝沒有道理捨棄無人類活動的納林河,冒險越過天田,穿過烽隧,到人類活動頻繁的伊肯河邊去飲水。而且從上引簡文也可知,張宗是在收虜隧發現的野駱駝,收虜隧修建在今伊肯河西岸(即位於河北道上塞)。另一枚簡記載表明,野駱駝是進入了收虜隧天田的。綜上可知,漢代弱水下游只有一條今稱之爲伊肯河的河道,納林河應是後來才出現的。漢時伊肯河西岸是一片戈壁荒漠,野駱駝應該就在這片區域活動,這片區域的水源是弱水,漢烽隧沿河兩岸排列,野駱駝若要飲水則需到河邊。在納林河西岸的收虜燧一帶布畫有天田,野駱駝越過天田時定會留下足跡。野駱駝冒險到人類活動區飲水,自然會被候朢的戍卒發現。
由於人類在荒漠戈壁活動範圍的日益擴張,擠壓了野駱駝的生存空間。時至今日,甘肅地區的野駱駝存世極其稀少,已屬瀕危物種。2011 年中國林科院基金專案“中蒙野駱駝種群數量和遷徙規律研究”組織的“中國野駱駝調查”資料表明,目前世界上現在的野駱駝大約有 1000 峰,僅分佈於我國新疆塔克拉瑪幹克里亞河和塔里木河之間的地帶、羅布泊北部嘎順戈壁、阿爾金山北麓地區;內蒙古額濟納旗的西北角;國外分佈於蒙古國西南隅的大戈壁公園。其中中國大約有 650 峰,蒙古國大約有 350 峰。2002 年(IHCU)將野生雙峰駝列爲極度瀕危物種,(CITES)將其列爲Ⅰ級瀕危物種,我國也將野駱駝列爲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儘管如此,野生雙峰駝仍然面臨著瀕於滅絕的危險境地。甘肅敦煌灣腰墩、阿克塞安難壩、肅北馬鬃山棲息的野駱駝在我國現存野駱駝數量中佔有相當大的比例。
參考文獻:
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敦煌漢簡》,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
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編:《居延新簡—甲渠候官》,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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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肅簡牘保護研究中心、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編:《肩水金關漢簡(貳)》,上海:中西書局,2012年。
謝桂華、李均明等著:《居延漢簡釋文合校》,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年。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居延漢簡甲乙編》,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
(本文原刊自《出土文献综合研究集刊》第6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