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 · 读 | 蒋仁：我的别号“蒋怼怼” / 开普饭

缘起

由毓慧老师撰写的专栏《慧·见》（共100期）已经和大家告别好几个月了，一些热心印友总是恋恋不舍，希望有机会能再看到毓慧老师的文字。经过金石君反复努力，毓慧老师终于同意再开专栏，继续和大家一起交流印道。新的栏目名为《慧·读》，两周一更，主要分享毓慧老师的读印心得，试图从方寸之间的印文或边款，去探寻作者创作的根源及背后的故事，从而拓宽我们的视野，提升我们的鉴赏能力。如毓慧老师所言：“读方寸印，观自在心。”，就让我们一起用“心”和“眼”去寻找方寸之间的大美吧！

——金石君

第

期

浙派，绝对是篆刻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号称“西泠八家”的浙派八大护法，上有丁敬，下有赵之琛，中坚蒋仁、黄易、奚冈、陈豫钟、陈鸿寿、钱松。西泠八家中，丁敬是纵横捭阖、开宗立派第一人，赵之琛则为大势所趋，幸又不幸地成为一个流派的终结者。就像历史上的每一个不同的王朝，开国之君与亡国之君总是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而作为其中的承上启下者，或褒或贬，都不会是痛快淋漓的那一种。对于他们的了解，我们更多的是停留在那些响亮的名字上，但是蒋仁，更像是明朝历史上的朱棣皇帝，虽既非开国又非亡国之君，但却着实不同凡响。

△蒋仁

蒋仁，原名泰，号山堂。蒋仁，是他在偶得汉印“蒋仁”之后，因万分喜爱，而改此名字，从此以“蒋仁”行走江湖，而原名反被世人遗忘。蒋仁的声名，在自身的实力之外，同时源于另一位大咖的加持，即晚于蒋仁的清代大篆刻艺术家赵之谦。赵之谦在《书扬州吴让之印稿》中，谈及浙皖两大流派时曾这样评价过蒋仁：“九拙而孕一巧”“蒋山堂印在诸家外自辟蹊径，神至处龙泓且不如……”且不论篆刻史上给予蒋仁怎样的地位，才华横溢、“桀骜不驯”、目中无几人的赵大侠能对他做出如此之评价，足矣。

为人高冷，不事权贵

蒋仁的一生，是任性的、放飞自我的一生。孤傲，冷漠，做自己。史料记载，委官不做，只因不愿摧眉折腰事权贵；重金求印，也多半不应，原因也十分简单：看你不顺眼哦。刮风不刻，下雨不刻，心情不好不刻，说的那就是我。

蒋仁的篆刻作品存世很少，一方面因为他生活贫困、英年早逝，其实更主要的是与他高冷的个性有直接的关系。《西泠八家印选》序中有如此之评：“山堂人品绝高，自秘其技，不肯轻易为人作，故流传绝少。”

在蒋仁的一生中，丁敬是神级的存在，他虽不是丁敬的弟子，但却无论是为人还是从艺均紧随其后，更是以丁敬闲云野鹤的生活方式为人生追求。蒋仁是游离于尘俗之外之人，相比同为“西泠八家”的赵之琛大量应酬之作，他鲜少的存世作品正是其鲜明个性的体现，也正因此，才使得他的作品充满了异于凡俗的不同气息。

传世经典，“真水无香”

蒋仁的篆刻，用赵之谦的话说，“神至处龙泓且不如”，赵之谦曾在为魏锡曾所刻的“稼孙”印款中对稼孙言其所作在“丁黄之下”颇为不服，自夸“或在丁之下，黄之上”。自诩“为六百摹印家立一门户”的狂人赵之谦，对自己的评价为“黄之上”而停留在了“丁之下”，却对蒋仁不吝如此之赞美，可见蒋仁篆刻艺术的独到之处。

△真水无香（蒋仁刻）

蒋仁不仅在人生追求上以丁敬为准绳，印风也紧随其后。“蒋山堂印”与“丁敬身印”无论形神均一脉相承，与此同时，又可以在创作上形成自家面目，十分难得。在篆刻史上，浙派中人作品面目差异较为细微，蒋仁却以一方“真水无香”（见附图）传世几百年，它立足浙派，却以俊朗秀美令人一见钟情。

“真水无香”四字，意境深远，素来为人所喜，在书画篆刻中更是出镜率极高。在蒋仁的诠释下，以3厘米的朱文小篆来呈现，更值得一提的还有近300字的乱石铺街式的标志长边款。此印无论从篆法章法还是刀法上来看，均不失为佳作。“真水无香”在章法的表现上，堪称回文经典。在闲章的创作中，一般来说大多会采用顺读的形式，一方面是遵循正常的解读方式，另一方面避免引起印文的错误解读。回文章法自有古法，回文虽以名章为主要存在形式，但是用来表现闲章的作品也是常有出现。如果有绝佳的章法布排，不失为完美的选择，这方佳作即为印证。此印章法，使印面“真”“无”与“水”“香”形成了印面均衡而平稳的对角分布，疏密得当，节奏富于变化的韵律。

纯真性情，怼你没商量

篆刻圈教科书级别的互怼，当数吴让之与赵之谦。吴说赵：要自然啊，不要刻意哦……赵立刻发长文回怼：你就知道听老师的，一点儿自己的想法都没有！吴、赵同为篆刻大家，但若论综合实力、怼人的本事，在蒋仁面前，就太逊色了。

△“真水无香”边款（蒋仁刻）

“真水无香”的边款，蒋仁记录了与好友的雅聚畅饮及成印缘由，宛若一篇完整的记叙文。同时在款文中也流露了对丁敬的无限膜拜，记录此刻亦为仿丁敬所作。而其在印石的最末三行补款，短短几十字，则又引出了另一个有趣的故事。

“韩江罗两峰亲家装池生薛衡夫，储灯明冻最夥，不满丁印。余曰：蜣螂转（粪），彼知苏合香为何物哉？女床又记。转下遗粪字。”

在这里，蒋仁所怼之人是扬州八怪之一的罗两峰的亲家薛衡夫，原因是听闻其不喜欢丁敬印风，便直接在边款中毫不客气地开启了怼人模式。薛衡夫也算是颇有声名的印石收藏大家，他简单粗暴地把人家怼成了不知香臭，只懂得滚粪球的屎壳郎，不留丝毫余地。好家伙，如此“不讲武德”，想必那个“屎壳郎”也瞬间没了自信、没了底气、没了反怼的勇气了吧。我仿佛看到了“蒋怼怼”刻石时的激愤，盛怒之下还刻丢了字，把最关键的“粪”球丢了，不过，因此也为我们提供了边款漏字补刻的最佳范本。

在蒋仁半个世纪的一生中，于篆刻私淑丁敬，充满膜拜之情，非师而胜于师，丁敬的印作在他的心中是浣花诗是昌黎笔。他可以冷漠，可以孤傲，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但当偶像受到质疑时，他立刻化身护师狂魔，一身盔甲，投入战斗，恨不得一个响指，瞬间灭你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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