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轮月明时
总是觉得中秋的月亮特别明亮,今夜也如此。
晚上喝了一点红酒,找了个借口,独自一人在小区里溜达。小区健身广场旁有个钢筋水泥的葡萄架,架下还弄了一排长凳,也是混凝土砌成。坐下时,粗糙的凳面还有些温度,这是白天太阳落下的余威。今年的中秋节来的早,阳历才九月十三,白天最高气温仍有三十六七度,记忆中这是经历过的最炎热的中秋节。
广场上很安静,没有白天的那种烦人燥热,也没有每晚雷打不动的广场舞。说实在的,一群涂脂抹粉、姹紫嫣红的中老年妇女,集中在一起憨态可掬扮可爱,自娱自乐也无所谓,可偏偏喜欢自备音响,震得地动山摇。像今晚这么安静甚是难得。
葡萄架上爬着藤蔓,不是葡萄。如果是白天过来的话,还可以瞧见绿色的叶子上已渗出黄斑,这是秋天悄悄向人们发出信讯:我来了!
绿化带中的草很长,也乱,小区的物业管理有点跟不上,却给秋虫们提供了一处短暂的乐土。耳畔响着各式各样的啾鸣,比广场舞的音乐来的婉约,静谧,让人回味。
小区的景观灯、照明灯,以及从各楼栋窗户透出的灯光,将整个小区映衬的有那么几分模样。铅墨色的天穹,一轮圆月孤零零地挂着,但还是倔强地将她清冷的银光撒向大地,为家家户户营造出一种中秋节的气氛。我的身上也被笼上了一层银辉,提醒我今夜是中秋节。
记忆中第一首儿歌便与月亮有关。“月光光、水汪汪,照见姐姐洗衣裳……”四五岁吧,脑海里幻想着月光下,一名小姐姐蹲在水塘边的麻石板上,用撵捶(南昌方言,一种洗衣工具)一下、一下敲打着粗织衣物,偶尔抬起手撩下秀发,小姐姐俊俏的脸庞也如今夜这般,笼罩着一圈清莹的银晕。从此这幅唯美的幻想画面便定格在我的生命中,或会直至终老。
一母同胞中没有小姐姐,我是老大,下面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有两个堂姐,都在外地,数年都难得聚一次,因而无法与儿歌里洗衣服的小姐姐产生重叠幻像。母亲的一个堂哥,在同城居住。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年龄都比我大,论起来算是我的表表姐。大约是我七八岁的时候,有段时间,由于某种原因,外公每个星期天都带我去表舅家。表舅的这处住所在百货大楼后面的巷子里,居民平房,狭窄。之所以说是这处住所,是因为表舅母早年因病去世,表舅另成了新家。续弦也有三个子女,住在江纺宿舍,表舅只能两边兼顾,自然在续弦那边的时间偏多。
大表姐比我大个五六岁,正读初中。和二表姐一样,两人肤色都白皙,白得像今晚的月亮一样。家庭的变故,使得大表姐,一名才十三四岁的初中生,一边上学,一边操持着兄妹三人的日常生活。
有次,我和外公午后一点左右到。大表姐正收拾桌上的碗筷,表舅也在,外公和表舅聊天。大表姐将桌子收拾停当后,又抱出一大堆脏衣服,招呼一声,便去天井洗衣服。
大表姐转身出门的背影瞬间击中了我幼小的心脏:一手抱衣服,一手拎着一个盛水的洋铁桶,纤细的背影往拎水桶的一侧微倾,脑后的两条麻花短辫甩了个弧线,绑着辫梢的红毛线舞蹈般跳跃了几下,那首月光光的儿歌画面,倏地一下就跳了出来。
几步之后,大表姐消失在门外。我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跟着出去看看大表姐洗衣服的样子,是不是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最终年幼害羞的我没有跟出去,只是故作正经地坐在外公旁边,听大人闲聊。可我那颗幻想的孩童心早就飞出去“偷看”大表姐洗衣服了啊!
几年后,我读高中,我那一母同胞的妹妹差不多也到了可以做小姐姐的年纪。一天,她从外面雀跃地奔回家,兴高采烈地说:“哥哥!哥哥!我会织毛线了!”说着,举着手中二寸多长的一段毛线织物,两根竹针交叉着,毛线基本已织完,只剩了十来公分。妹妹脸上满满的得意和自豪,月亮一样明媚。又向哥哥示好道:“哥哥,我再去妈妈抽屉里找些毛线,可以帮你织条皮带。”
那一刻,我从十岁的妹妹身上分明看到了小姐姐的影子。“月光光、水汪汪,照见姐姐洗衣裳……”
我不忍打击妹妹的积极性,告诉她没有用毛线编织皮带的,等她学会了四根针织法,可以帮我织一件毛背心。
“嗯。”妹妹点点头,很郑重地应允。
一轮复一轮,月缺又月圆。多少年过去了,在有月亮的夜晚,脑海中总会浮现出洗衣服的小姐姐的倩影。如果记忆中的小姐姐和我一样会长大变老的话,现在差不多是花甲老太太了。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