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是有生命的

书法是有生命的。走进故宫,方知书法的风流如此:它强势,让文化成为疆域;它温情,让书写成为交流;它果断,以形貌区隔时代;它隽永,成全一张纸行走千年;它与石刻相融合来表达权利,与文人才子相遇来抒发情志。在《故宫的书法风流》一书中,作家祝勇以故宫书法为载体,以历史、典故、书法知识为脉络,让读者领略书法的意蕴。如果说中国书法存在一个至高无上的标准,这个标准大概属于《兰亭序》。这部王羲之的名作在代代国人从未休止的记诵、临摹与解析中,证实了“一张纸”可以走过的最远时空。

羲之书法从汉魏得骨力,故世评其书力能扛鼎、韵高千古,非只以其法度技胜也。羲之书得道,不可径从其书中寻,当于书外求之。学王右军书法,一难于洒脱,非天资高者不能办,如米芾、白蕉是也;二难于沉劲,非功力深湛者莫能办,如王铎、蔡襄、沈尹默等是也。最难者乃二者兼之,此难之又难也。古来唯颜鲁公、杨少师、八大山人是也。书法是一门特殊的艺术,需要创作者长期沉浸在传统经典之中,体悟其中韵律线条,并将自己的情感蕴藉其内。书法是一种视觉艺术,但更是一种心灵的艺术,其源于心灵的直接流露,视觉给人以瞬间的美感,但唯有心灵的真诚流露,方能取得永恒之美。

学书耻与人同。然初宜师古求其似,终则离之。既已似而求不似,其难如此。碑帖融合之书家有三种,以碑为体帖为用者,如赵之谦、李瑞清、于右任、孙伯翔等;以帖为体碑为用者,如邓石如、何绍基、康有为、林散之等;尚有碑帖各半者,如沈增植、吴昌硕、沙孟海等。读书若不能化为审美的提高和心胸的开阔,读再多也无益于书法。六祖不识文字而了悟佛法、创禅宗,此即在悟。书法亦类此。

 中国书法的点画特点主要有方、圆两种。方笔,指有方形棱角的笔画:圆笔,指不出棱角的笔画。圆笔主要从篆书发展而来,方笔主要从隶书发展而来。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说:“方用顿笔,圆用提笔;提笔中含,顿笔外拓;中含者浑劲,外拓者雄强;中含者篆之法也,外拓者隶之法也;提笔婉而通,顿笔精而密;圆笔者,萧散超逸,方笔者,凝整沉着;提则筋劲,顿则血融。”康有为从方笔顿笔与圆笔提笔的变化中,谈到方、圆不同用笔的特色与风格。一个“中含”,一个“外拓”;一个“婉而通”,一个“精而密”,将方、圆用笔的变化分析得非常透彻。

  黄炎培曾说:“和若春风,肃若秋霜;取象于钱,外圆内方。”讲的也是做人当方则方,该圆则圆,应当方圆并用。吴昌硕在论封泥时说:“刀拙而锋锐,貌古而神虚。篆法体势方者,方易于劲,但方并非即是劲,故要得其方劲。圆易于转但圆并非即是转,故又要得其圆转。有方劲而无圆转,近于犷悍。有圆转而失方劲,近于媚俗。学封泥贵在方劲而兼圆转……故用刀要拙,不拙则无高古雄深气韵,用锋宜锐,不锐则无峭拔英迈的风神。”书法亦如此,方、圆各有特点,又相互融合。书写时当方则方,当圆则圆,方中有圆,圆中有方,顺势而为,便可创造出自己独特的面目。

  清代傅山尝言:“写字不到变化处不见妙,然变化亦何可易到?不自正人,不能变出。但能正人,自无婢贱野俗之气。”那么,何为“正人”呢?“正人”就是要从临摹古代书法家的经典碑帖入手,从殷商时期的甲骨文、两周金文、秦代小篆,到汉代的隶书、晋唐的楷行书及以后宋、元、明、清各朝代都留下来的无数的经典书法碑刻及墨迹。这些碑刻与墨迹是我们取法学习的范本,应从这些古代碑帖中学习古人的用笔、结字、笔势等。懂得“正入”,还要能够“变出”。“变出”就是要有敢独创的勇气、决心和精神,要像齐白石先生衰年变法那样宁可“饿死京华,公等勿怜”,不为古人奴。同时,要欣赏优秀的古今书法真迹,学习历代的书法理论,学会鉴别精华与糟粕。

  在米芾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其鲜明而有趣的个性特征。大家对米芾书法印象最深的可能还是书法史上诸家对他的评价,如“风樯阵马,沉着痛快”。米芾在一次皇帝召对时说:“臣书字乃刷也。”一个“刷”字,足以突出米芾“振迅天真”的书风特征。当然,大家对米芾的奇闻逸事也很感兴趣,如米颠因爱石而拜石,喜欢着奇装异服,性情癫狂等怪异行为,这些似乎与米芾在“宋四家”中以技法精湛而著称的形象反差很大,甚至显得格格不入。纵观米芾精湛技法的成长之路,自然是由“集古字”积学而来,这一点我们可以在米芾《海岳名言》中得以洞悉。米芾说自己壮岁未能立家,是取众人之长总而成之的结果,正因为总而成之,所以大家都不知其书法以谁为祖,这便是米芾书法的“集古成新”之路。

  如果说为艺术痴狂的一生成就了米芾书法的卷舒烟云之气,那么颠沛流离、参透生命的一生则成就了苏东坡书法的稳健厚重。作者以“趣”勾勒米芾,却是以“悟”解析苏东坡。书法是有生命的,如同人的生命。苏东坡书法风格的几次变更,无不关乎境遇之变。书写《治平帖》时,他的笔法精细、字体遒媚,一如故土眉州所赋予他的依恋与自如;而后,苏东坡漂泊于黄州,内心激愤与感伤,当他的笔触走进了生命,无心插柳的《寒食帖》把宋代“尚意”书风推向极致;黄州之后,苏东坡的人生持续走低,柔奴一句“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如醍醐灌顶,让他看到家的概念是可以放至天涯海角的,当四海已然为家,苦难即不复存在,书法随之呈现出稳健雄厚的姿态。生命的力量出于对“家”的自信,生命的开阔在于同苦难和解。这是苏东坡的生命体验,这也是苏东坡书法的生命历程。

文泊月

2021年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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