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阅读 | 时保进：窗前虫语 / 开普饭

窗前虫语

时保进

九月，坐在时光的深处。

因我坐于窗边，所以也时常能听到自然的声音，入秋，一楼办公室里的我，原以为秋天的鸣虫已所剩无几，不曾想，虫还是很多。蚂蚁是每天的熟客，不知从何处而来，总是在窗边走走停停。时而单枪匹马，闯入我的领地，时而是相伴前行。他们不停的用触角交流,，然后举着不知从哪里捡拾来的面包屑.

不知为何，它们，竟是让我羡慕的。

我突然想起某些事情，我曾在某些夜晚，专注地聆听过窗外的虫语。最多的，是童年的夏夜，一条短背心，三个小伙伴，躺在稻场上，仰望深邃的夜空。银河静静流淌，忽而飞过几颗流星，惊喜的我们，赶紧双手合十，祈祷小时候远大的理想可以实现。很快，那短暂的光华又让我们陷入了沉思。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的思绪就被大树上的知了声惊动了，它们的嗓门实在大，就像拿着一个高音喇叭冲着我们的耳朵近距离地吼。那时的我们，几个怒不可遏的小伙子，叫嚣着要把它们的老巢炸成稀巴烂，人人拿着武器张牙舞爪地寻觅，却灰溜溜的铩羽而归，树上只闻其声未见其身的知了，虽然近在咫尺，却是可望不可即，我们的小短腿和那颗大树相比，差距可想而知。尽管我们无所不用其极的折腾，那只知了仍然安然无恙，甚至叫得更欢了。夜露袭上来，月亮也爬得老高，原先的劲头一点点的耗尽，劳累且不甘心的我们就在妈妈的呼唤中意犹未尽地回家了。

那时的我还喜欢蚱蜢的叫声，这触角长长，通体翠绿的精灵在野外算得上歌唱技术一流。它们的歌声着实吸引人，所以我们几个小伙伴会像侦探一样竖起耳朵听着草丛里的一举一动，然后一个个如饿虎扑食一般捕食猎物，经常会因为共同扑一只“大绿袍怪”而脑袋相撞，随后，你看吧，两个人捂着脑子嗷嗷直叫，蚱蜢却唱着带有嘲讽意味的歌扑棱翅膀飞走了，完全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当然，有些就比较倒霉了，它们会被我们装到一个玻璃瓶里，铁质塑料盖拿铁钉打几个孔，一片菜叶，一个简单的动物音乐盒就做好了。起先，吃饱的蚱蜢也会滋滋地叫，气鼓鼓的，然而，不到一晚的功夫，它们就像耗尽全身气力一般，趴在那里奄奄一息，呼吸声低得可怜。那时的我，完全不知道把它们当成玩物的可怜，只知道，它们也曾眼巴巴地望着窗外。

后来才知道，虫子的世界于人而言，就像另一个宇宙。我相信它们所唱的，一定也是作为一个世界的全部，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它们也有自己的行吟诗人，歌唱虫世界的文化和历史，歌唱它们种族中的英雄。而它们所唱的，未必都是欢快之歌。

“通通通”，一阵急促的声音把我从思绪拉回，有只小虫撞着纱窗呢。似乎我所处的世界比它的更加美好，我不仅哑然失笑，笑它是钱钟书笔下《围城》中的方鸿渐，君子成人之美，我走近拉开纱窗，想满足一下它的好奇心，然而，这个淘气的小家伙徘徊一周竟然拍拍屁股绕走了，我又拿我的自作多情乐开了。

除去窗边，操场上也随处可见不知名的虫子。只不过原先四处飞舞的不知名的小虫数量少了许多，估计是因为冷的缘故躲在某个角落里睡起了大觉。不过仍然有些小赖皮不知疲倦地和这个世界共舞。

到底是入秋了，一场雨一场凉，除了虫，夏日欣欣向荣的花草也褪下浓妆，让人心生叹息。我亲眼见着操场边的一片白菜地被填成水泥地，铺上草皮。原先墙角常见的牵牛花、不知名的紫花与黄花、长了不知多少年的大树被巨大的拖拉机连根拔起。我不能界定这算不算一种残忍，只是知道，窗外的景物，越来越稀少，只能看见灰蒙蒙的天空。

更让人怅然的是，原先一起闹腾的同学，一个个都远离故土，见面的机会少的可怜，餐桌上再也没有小时候的坦荡和放肆，只是一杯杯的酒往肚子里灌。当我提及儿时那些欢快的记忆时，竟然冷了场，那段记忆也被淡忘至光年之外。

是不是可以这么说，我们少了对土地对自然的兴趣，这就是城市与乡村最本质的区别。在村里常见到群鸟呼啸而过，一只小猫慵懒地晒太阳。现在，哪怕是一只鸟立在窗台边为你歌唱，你也变成了嫌弃和冷眼。乡村里，时间总是原始的，是季节和光阴，是绿色和生机；城市里，时间却被抽象成了日历和数字，这里的人们，两眼只有书与本，不玩窗边风雨声。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时代发展到今天，这样的人似乎屈指可数。我为此而庆幸，有一扇窗为我敞开，在这里我能窥到自然的风貌，万物百态，能听到一只小虫的低语。我也渴望做一只蜗牛，爬进缓慢的时光里，用一双灵动的眼睛，捕捉世间的千山万壑，毕竟，眼容万物，满心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