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扬州传说36:“八太爷”
【往期回读】
《老扬州传说》里的每个故事非常耐读,读后让人回味无穷,有的让人忍俊不禁,有的让人陷入深思。——扬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杜海
“八太爷”
宜陵 褚德军
作者褚德军先生:江都区宜陵镇人,1953年生。扬州市作协会员,江都区作协副秘书长,江都区扬剧协会副主席。年轻时从事企业管理,近些年全身心投入对地方民间故事的采编,有诗词、散文、民间故事等散见于报刊,著有《老扬州传说》。
在已有之的动物里,一种依靠寄居旧式建筑,神秘而又传奇的精灵动物,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绝迹了。
此动物似狐非狐,似猫非猫,身长二尺余,重约四五斤,毛色灰黑,嘴边两撇洁白的八字胡尤其耀眼;昼伏夜出,行走于房梁,筑窠于高墙,遍布于城乡,与人和平相处,但常人却难见其面貌。此君不知何名,又无学名,更无古籍查考,民间俗称为“八太爷”。据老辈人说,之所以称其为八太爷,一是因为它嘴边长有雪白“八”字型胡须的特征,二是因为它的一家老小从不住穷人之家,专挑大户有钱人家世代匿居,听得懂主人家语言,尾巴上生就含磷物质,对它若有言语不尊或行为不善,轻则让你全家每夜不得安宁睡觉,重则用尾巴对着你家干柴草摩擦,顷刻间来场轰轰烈烈的火灾。知道厉害的房屋主人,但见八太爷出现,都把它们敬若神明,不敢得罪,奉其吃喝,供其静居,对外人讳莫如深,尊其为祖宗太爷,故称八太爷。
凡有八太爷居住的人家,都较为兴旺,逢有灾难降临,八太爷会跳下地面,对着主人有行为动作上的暗示,主人会意,便能避凶。还有人传说,八太爷经过多年修炼得道,能够变化人形,帮助主人排忧解难。
扬州邵伯河东岸杨家庄有家老槽坊,槽坊就是酿造烧酒的厂子,掌柜姓杨,五十多岁年纪,祖上传下来的酿酒技术,到他手中不知历经了多少代。其时虽是民国年间,因他家酿出的烧酒用料讲究,配方精妙,吊出的烧酒尽为佳酿,是远近闻名的“杨家老烧”,再加上杨家人为人宽厚,有道是“和气生财”,一年四季,生意兴隆。
那一年中秋节前,掌作师傅卖力,吊出了一槽纯正浓厚、异香扑鼻的上作好酒,足足装了几十坛,杨掌柜心情激动之下,用此酒宴请师傅及伙计们好吃好喝一顿。其中大块头伙计平时贪酒,这顿美酒他喝得过于猛烈,吃喝尚未结束,他已醉倒桌下,昏睡不醒,浑身火一般的滚烫,同饮的人吓得不轻,赶紧帮他降温,打扇的打扇,冷水擦身的擦身,一阵忙乱,竟毫无作用。杨掌柜成竹在胸,着人弄来一大澡桶冷水,脱去他的衣服,将他泡入桶内,整整三天才醒来,发现腋下烧穿一个洞,个个惊得咋舌:“杨家老烧”的酒力真大!
烧锅吊酒的燃料,那时还未用上煤炭,全靠稻草燃烧加温。每到秋收之时,杨家广收稻草,前后五进房屋装满不算,门外草堆还不少于十座,小心火烛、防患未然成为槽坊的大事。记不清从哪一代开始,杨家槽坊后进祖屋的柁梁旁,筑起一座特殊窝巢,巢中有一族八太爷居住,祖辈至今,从未出现过火灾,杨家都认为这是八太爷的保佑。老板娘每天按时将一餐饭菜送入后屋老爷柜面,再敬上一炉香,祷告后离开,多年来平安无事。
杨掌柜有一大爱好——下象棋,操劳之余,常喜欢与好者杀上几盘,但技艺一般。夜晚还常常一个人精研棋谱,独创残棋路数,乐此不疲。天长日久,一人演练,不免缺趣,喝口茶叹道:“若有人每晚陪我落子,该有多好!”
当他第二天晚上一人在家独自演棋之时,忽听一声咳嗽,抬头见一仙风道骨,雪白八字胡须的老者立于门口,微笑开言:“东家请了!”杨掌柜吃了一惊,心中暗忖:自家院门紧闭,何来一位老者,还称自己为“东家”?但见来者慈眉善目,慌忙还礼:“老伯,您老来自何处,怎样称呼?”说话时双手扶他进门入坐。老者坐定答道:“我是你家久居房客,承蒙多年关照,一来拜谢,二是见你每晚独自演棋少趣,特来陪东家对弈,你唤我‘八爷’即可。”杨掌柜立即明白,这是自家后屋的得道八太爷驾到,立即泡上香茶递过,谦恭地说着:“惊动八爷了,我虽爱棋,恰是棋艺不高,请八爷多多指点。”八爷也不客套,现成的棋盘棋子,两人开打起来。
杨掌柜远不是八爷的对手,三盘下来终是输局,脸色甚为窘迫,八爷哈哈笑将起来:“东家不要在意,这里只有你我,并无外人,我现在为你解析棋路。”一一告知他前三局中哪一步出棋不妥,哪一招落子错误,应当如何纠正,听得杨掌柜茅塞顿开,兴趣高涨。续开一局之后,棋艺顿长,还想继续,八爷抬起双手:“今日夜深,不可影响你明日事务,待明晚我再来相陪。”起身告辞出门。
次晚八爷如约而至,对弈,解析,一如昨日。五六天后,杨掌柜与往日棋友开赛,每局必胜,竟无对手,乐得杨掌柜合不拢嘴巴。棋友们个个输得垂头丧气,大惑不解:“短短几天时间,他的棋艺何以变得如此精深?”问他何处高人指点,却见其笑而不答。
至晚,杨掌柜备下了上好美酒等待,要好好敬上八爷几杯。八爷按时来到,酒敬两樽,八爷眯笑着:“东家如今的棋艺,方圆数里已无人可敌,此生足可受用了。今晚换种玩法,我带你去赏戏可好?”“没听说附近今晚何处演戏呀!”“不是附近,我们去远处看大戏。”杨掌柜惊诧起来:“现已时候不早,怎样去得远处看戏,又远在何处?”“今晚江南丹阳有家祠堂,马上要开演大戏!”他听得有点迷糊,江南丹阳距此百余里路程,还需渡过长江,从这里出发,无论登车坐船,没有两天时间难以到达,禁不住笑了起来:“八爷这是在与我打趣?”“欸,决无讹言,你伏我后背,由我驮行,不消半个时辰可至!”杨掌柜忽然想起八爷是位得道仙家,便也相信了。八爷走入院中,催他伏其脊背,并嘱紧闭双目,千万不能睁眼。
杨掌柜紧伏于八爷后背,不敢睁眼,只听耳边呼呼生风,犹如梦中腾云穿瀑,此时已入深秋,竟不觉寒冷。时辰不长,似坐入硬凳,但闻人声嘈杂。八爷让他睁开眼时,只见自己与八爷并肩坐在一座瓦房屋面上,对面一亭台楼阁,是典型的江南戏台,四周黛瓦砖墙的大院,院中看众数百,正等待大戏开场。八爷对他细述:“今日这祝家祠堂,为纪念祝氏进士先祖百年诞辰,请来昆山汤家大班,上演昆戏《天女散花》,东家可尽情欣赏。”
杨掌柜虽生在江北,行走过许多码头,见识并不算少,也到过许多戏园,唯这江南地道的乡土风情却是初次领略,从这建筑看江南人的富庶精致,确非江北可比。正四面新奇地观看,戏台大戏已开演,铿锵有力的锣鼓声后,丝竹曲笛乐缓缓而起。绚丽多彩的神将们出场,旋风般地绕台展姿,之后跟出一群羽衣霓裳的仙子,身若烟柳,翻飞起舞,簇拥出女主角长袖飞纱,昆腔声调由曲笛伴奏,响入云霄如行云流水。喜得杨掌柜眉飞色舞,竟忘记自己身处屋面,举起双手欲行鼓掌,被八爷一把按下,轻声提醒着:“我们这是来此偷看大戏,莫被他人发现。”经此告告诫,杨掌柜的脑筋清醒了许多,老老实实地安坐于屋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
半个多时辰过去瞭,精彩的戏曲,中场略需休息,八爷见他看得兴致颇高,含笑着套住他耳朵轻言:“台上演得极好,趁此空闲,我来变一出戏法,让你小乐如何?”杨掌柜更加兴奋:“八爷能变戏法更好!”时值深秋,看众头上大多戴着帽子,只见八爷抬手,用食指向观众处一一点去,点向哪人,那人戴着的帽子便无声响地反扣过来。那时人们戴的帽子,正面都是蓝色或黑色,衬里都用白布,这一来被指点翻过的帽子都变成了白色,而白色的帽子,在民俗中是不可轻易戴得的。看得杨掌柜差点笑出声来,见还有许多人的帽子八爷没有动,他开口问道:“这些人戴着的帽子,八爷怎么不给他变呢?”“这些人都是些吃斋的佛家,我们道家是不与他们开玩笑的。”杨掌柜见他这么认真,感觉好笑,有心与他逗趣一下:“八爷恐怕不知道,我也吃斋呢!”谁知此话一出,八爷足足看了他好几眼,脸色大变,“嗖”地一声腾空走了。这杨掌柜呆在祠堂屋面上傻了眼,八爷丢下自己走了,懊悔不该与八爷开这玩笑,这么远的路程自己怎样才能回去,喊又不敢喊,动也不敢动,心想待戏场散了,再摸着爬下地面吧。
“天女散花”散完了,戏也结束了,看众纷纷扛起板凳准备回家,一位汉子抬头看到同来的伙伴戴着顶白帽子,乐得笑话他:“没听说你家死了谁,怎的戴着白帽子?”“你家才死了人呢,戴着个白帽子!”“啊!”拿下自己帽子一看,白的!“你跟我坐在一起,肯定是你搞的鬼!”“我这帽子肯定是你搞的鬼!”双方相互指责起来。许多人同时也发现,自己的帽子不知为何被弄反过来了,于是黑帽子的人笑话戴白帽子的人,白帽子的人则乱成一团。上了年纪的人认为,本族人不会搞这样的恶作剧,搞鬼的肯定是另有人在,一定要把他找出来。有人眼尖,看到背后屋面上坐着一个生面孔,认定就是他了,齐声喊着要把他揪下来暴打一顿。
杨掌柜见这阵势吓坏了,大喊起来:“不是我弄的,不要打我!请你们拿张梯子让我下来说话!”此事惊动了族长,让人扶他下来问话。他向族长如实说明事情的始末,众人根本不相信杨掌柜的这番说辞,情急之下,动手要打。族长是位善人,看看杨掌柜也不像是奸诈之徒,止住众人,留他住宿,第二天差管家送他回江北,同时探听此事虚实。
两天后,杨掌柜回到自己的老槽坊,家中人已四处寻找过,不知他为何突然失踪几天,幸好有人送他回来。问他缘故,杨掌柜也不答话,赶紧跑到后进祖屋,查看八太爷的窝铺,但见内中空空如也,八太爷一家老小统统搬家离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配图:沈江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