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遍是桃花水
园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桃树,一棵是海棠。每年春天,桃花先开,满树粉白花朵,春天再深入一些,海棠花便开,一树纯净的白色。我常在树下徘徊,想用各种词汇来写出她们的美,最后总是徒劳。
桃花的美,在于柔弱,娇艳,又有风情,古人常将桃花与爱情捏合在一起,仿佛桃花一开,爱情已至。我见桃花,只是桃花,就像我见其它花种一样,她只是在应该开花的季节开出属于自己的花来。她未必真的喜欢被冠以爱情花的称号,她只是在完成作为一种花的使命,然后,花瓣儿落尽,结出子嗣,更深一层地让生命趋于完美。海棠亦是,花开时节,惊动院子里的所有人,众人都去她的花树下拍照,合影,也有折枝回去自赏的。这花开的像是淑女,人人喜爱。我也喜欢海棠。也只是喜欢。我对桃花和海棠怀的是一样的情感,觉得她们的盛开也是自己的盛开,她们的颓败也是自己的颓败,甚至,她们在冬天里峭立的姿态,也是自己在这个世间生存的姿态。
人到中年,似乎悟透诸多世事,但又时常陷于懵懂,心里有不甘,常有怨艾,但气力已觉不足。也有豪情,也有激情,但份量明显不足。我若比中年为桃花,一定有很多人不解,说我胡闹,词不达意。但我就是这么思想的。春天一来,遍地都是桃花水,果然美哉,虽然短暂,但这美是令人心动的,优雅多于浮躁,桃花又是静的,但凡静的事物,总是让人想到中年。
某年七月,参加过一次省内作家学习班。班里有位叫做赵懿的年轻会员,他报到最晚,但最为活泼可爱。昨日见他在圈子里发出一首《风蝶令》 :“犹照海棠枕,青山曲水来。轻拈纸对鬓眉开。待写探窗花影、聿春怀。灯咬今宵瘦,何须笔墨裁。少年不写胭脂白。却唤人寰无限、莫尘埃。”我见欢喜,遂去借用。我说想把这首诗“嵌”在我的文章里,不知可否。他非常欢喜,立即应允,言说自己在家憋得久了,这日终于解放,出去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洗完觉得清爽至极,因此得诗。他说自己写作,必须在“爽”的时候才可。我说他终究是个孩子。他是年轻的一棵桃树或者海棠树,热情和激情都在心里,滋滋滋地发出声音,有了适合的机缘,这些声音便荡漾开去,成为美妙的玄音。
我对青春的回望,如同小赵懿一样,有着淡淡的哀愁。体现在文字当中,隐隐有落寞,这落寞是一根极细极短的琴弦,轻轻触动,会发出“叮铃”一声颤音,回旋很久,才慢慢趋于平静。小赵懿说“少年不写胭脂白”,那写什么呢?写清风明月吗?不能。写流水飞溅、群山巍峨吗?不能。那还是写海棠或者桃花吧,青春的萌动里,不仅仅有荷尔蒙,还有更多看似孤独其实是向上的一种精神。是属于年轻人特有的一种气质,会被中年人所不理解的一种情怀。虽然我们也青春过,但青春发生在不同人的身上,也是不同的。
我在每个春天的起始,都会有绵延不绝的感触。仿若我的内心,总有层不出穷的忧虑和愁郁。我也曾不理解我这个人,为何不能像别人一样,把这个肉身融入到柴米油盐里去,融入到吃喝拉撒里去,把日子过得再浓烈艳丽些,不知为何,我的脚趾只是轻轻地触着生活这条大河的边缘,我在游离,也在彷徨,我在殷勤地爱着,又在深切地孤独着。我在欢喜着,又每时每刻都在痛苦着。这属于中年的伤啊,如何才能用自己仅有的那一点智慧去缝补完整呢?
又是春来。这几日风刮得越来越暖,越来越急,很快,园子里的桃花就要开了。花来时候,我决意不再去辜负。我要去品尝那花蕊里溅出的春水,我要去看花瓣上攀附的春光,我要去树下踟蹰,徘徊,反复,然后坐下来,听听桃树讲讲她的故事,然后,问问旁边的那棵海棠,是否也有故事可讲,如果有,我就一并记下来,就在这一年的这个春天里,我要写下更多的文字,用来祭奠那些逝去的美好和往昔。然后,尽可能地匍匐自己的身体,告诉这个世间,我也曾深深地爱过这一切,并且,以后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