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式领导真的一无是处吗?
任正非为什么会把自己70%多的股份逐步稀释、转让成为1.42%?不是因为制度的约束,而是因为中华民族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立身之本——“修身”。修身意味着要解决内部的结构和成分,如同打铁时要先加热,当内部结构和成分得到了改变,这时候再去施加外力,可以起到“四两拨千钧”的作用。
关于“企业文化就是老板文化”,这是管理学的定论。迄今为止,关于“家长式领导”的概念,全球管理学界公认是由华人原创的,其代表人物是台湾、香港的郑博勋和樊景立,是他们通过对台湾中小民营企业管理特征的20年跟踪,总结出来的本土管理学概念。
“家长式领导”有三个特征:第一、威权领导,他们表现为专权、贬低下属、教诲别人、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第二、仁慈领导,个别化关怀、维护面子;第三、德行领导,公私分明、以身作则。
这三个要素分别通过三种不同的机制,对员工产生了不同的影响:“威权”带来的是顺从、畏惧和依赖;“德行”带来认同与效法,是榜样的力量;而“仁慈”则表现为感恩图报。而我认为,如果将这三个要素纳入中国的组织之中,不论是国有还是民营的,不论企业规模的大小,都有着绝对的说服力。
我曾有幸与土耳其的一位学者共同做了一项实证研究,发现用这三个要素来解释家长式领导,似乎并不够充分,在中国的组织里边,应该还有一些没有被表达出来的内容。通过与六个国家的国际性合作研究发现,大家往往会用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来区分民族文化,但事实上,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权力距离。
当我们再用权力距离、个人/集体主义这样两个维度去考查中外企业的时候,发现英国、荷兰和美国是低个人主义、低权力距离的国家,而中国、巴基斯坦、土耳其等三国则完全相反,是高集体主义、高权力距离的国家。而研究也发现,家长式领导在这六个国家里都成立,而且可以替代其他的领导理论。并且,用家长式领导理论解释它对员工的影响,更多是偏向于积极。
那么,家长式领导是什么?它包含三个特征:
1.试图在组织里边创设一种家庭氛围。注意,这里不能完全等同于“家文化”。
2.卷入员工的非工作生活。在中国式组织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通常,公事公办就等于一事无成。所以,在中国式组织里,一定是公事私办,每个人都要有长袖善舞的本领,必须与有关人员建立私交,我们称之为“Beyond-work relationship”。后来,我有了在西方生活的经历,发现他们也存在类似的现象,只不过没有那么显而易见。
3.期待下属的忠诚和服从。反观事实,管理不是一件事情、不是一项活动,它不可能一劳永逸,而是一个需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持续不断、永不停滞和不断改进的过程。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就如同阳光、空气和水,是我们活下去的基本保证。而组织要活下去,就需要管理,管理就是组织的呼吸。
把握人性是老生常谈,很多人都已经有这样的认同,但是,当我们试图将“把握人性”落地的时候才知道,首先,我们要知道什么是“人性”。中国有很多优秀的文化,但也有一部分并不值得称道,比如,中文的表达有时候会模棱两可,这边说“三个和尚没水吃”,那边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类似的说法不胜枚举,朋友们不妨自行脑补。
还有一点我也感受颇深,就是假如我们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有很多人彼此并不认识,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对谁有特别的热情。但假如有人为大家进行了介绍,提到某人是一位教授的时候,尽管别人未必知道这位教授有过什么样的成就,但他们往往会突然间变得热情起来。这个时候我认为,他所尊重的并非个体,而是一个人的身份。
所以,中国人的定位依据是某种参照系统,它是在关系中成立的。在中国,所有的事物都没有独立的意义,比如说“吃”字,当它与“饭”组合在一起,或者它与“亏”相组合,或者是与“醋”为伍,所表达的意思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更有“吃香的喝辣的”“吃不了兜着走”“你干什么吃的”等等,在不同的语境下,同一个字会幻化出无尽的想象,彼此之间的意思就会有天壤之别,这叫做“high contact culture”。所以,某些常识对所有人都适用吗?某些话可以对所有的人说吗?那一定不是的,很多事情放到中国来,就一定要去考虑边界条件。
所以,当我们说要参与某件事情的时候,孔老夫子却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当我们说“财聚人散,财散人聚”的时候,《吕氏春秋》却说“民无常处,见利之聚,无之去。欲为天子,民之所走,不可不察。”
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荀子对人性的解读:“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
这几年开始,大家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经济学把人做了理性的假设。作为“人工智能之父”,1978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哈伯特·西蒙在发表诺奖感言的时候曾经提到“人的有限理性”。这是西方社会在20年前就已经认识到的问题,而我们现在还没有做到。我们人人都宣称要“知行合一”,但是,为什么我们明明知道了,却不能够做到。
我们有行为的管理、理念的管理、绩效的管理、成本的管理等等,而放到人身上,我们却缺少了情绪的管理。我们何尝不知,人是情感的动物,人是习惯的动物?做不到不见得不知道,知道了仍然做不到,是因为还没有形成习惯,还没有变成熟练工匠再进行深入,则是因为人各有所长,我与姚明无法互相取代,甚至都不能够互相效仿,因为我们是由内到外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常常有人谈到“初心”,但是,初心又是什么?是发财致富,还是革命理想,或者,仅仅是一个小目标?
其实,不论革命理想还是短期目标,对所有人来说,最终只有两个最基本的需求,并且必须由他人来给予,一个是爱,另一个是权。
第一个爱是广义的,在夫妻之间、同窗之间、朋友之间,都缺一不可。所以我们会去刷存在感,那是因为,粉丝的价值在于,他让我们觉得被爱。
第二个是权,“财聚人散,财散人聚”固然有其背后的逻辑,但是,也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对于王健林、任正非这样的人,要给他多少钱,才能把他们聚在一起呢?所以,我们还是要辩证地看。所以,仅有观念是不够的,还要有技术、有方法,还得有规则、有制度。
事实上,当我们讨论管理的时候,往往会在不同的层次上,对不同侧面进行强调。我们是在强调技术,抑或在强调艺术?可能在讲到人力资源的时候,我们有时候是在讲实践,有时候是在讲理论。对任何事物的把握都需要有度。当几种因素都存在,没有明显边界的时候,我们可以理论指导实践,也可以将艺术融入技术,这就是度的把握,甚至是“灰度管理”理论的摇篮。
注:本文根据孙健敏老师在华夏基石十月管理论坛上的讲话整理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