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小说】打针

非虚构小说《打针》
老郑【原创】2017年4月

入春以来，桔子一直腿疼，严重时睡觉不能翻身，止痛药的效果都是暂时的，过后会更疼。决定去医院拍片子看看。（注：桔子--是我给老婆起的小名，叫了几十年了。有个朋友学我，也给他老婆起了个小名，叫"兔子"，他老婆不同意，朋友问我怎么办，叫什么好，我说，那就叫她叫"兔崽子"，肯定开心啦！）

要去医院，肯定首选住宅区附近的"人民币医院"--对的，你没看错，这家颇具名气的医院名字就是"人民币医院"！往好里想，凡挂"人民"二字的单位，都是国营的，属于国家的，不会是假的。

再者，这家"人民币医院"的楼顶招牌不是一般医院那种"红十字"灯箱，而是某种“国家标志”--这就让患者更加信任和向往了。还有，医院只收人民币，不收外币，这意味着，主要为国内老百姓服务，不接待外国人--除非你有人民币。

进了医院，从一楼到四楼，排队、挂号、再排队两个小时，终于看上了。再次下一楼交款、拍片。X光片出来后，再次回到四楼，让那位和蔼可亲的骨关节主治医师郝医生看结果。

郝医生说桔子的右腿骨关节多处有骨质增生，属于老年行进性病变，他很耐心地解释说："这就像一辆自行车，有些年头了，一些零件啊、链条啊自然会出些小问题，想把它变成一辆新车是不可能的，但只要做些修理，给链条上点油，就可以正常使用了。"这么耐心地讲解和给以生动形容的医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郝医生建议：先服用一些消炎止痛药物，如果仍然疼痛，就得来医院注射一个疗程的"玻璃酸钠"。这是目前世界上缓解膝关节骨质增生疼痛最有效的办法。郝医生不随意开药，而是先问你家里有没有这种药，有，就不再开了。郝医生真好！

回家后，桔子连服了三天西药，仍然疼痛。又加服了亲友推荐的其他药物，虽然有效，但不解决根本。所以决定再去"人民币医院"注射"玻璃酸钠"。

这次去医院可真是不顺，走进骨科，发现郝医生不在，问了分诊护士和其他医生，都说不知道。无奈，只好求助当天门诊的医生--据说是副主任医师：苟医生（没错，他真的姓苟--苟且偷生的"苟"）。

走上前去，怯生生地叫了声"苟医生，您好！"--当时真怕弄错了医生的姓，真有种想称他为"高医生"或"虎医生"的冲动。

"什么事？"，苟医生冷冷地甩过一句。

"没什么，就是前天看病时，那位郝医生说：需要时来注射"玻璃酸钠"。我尽量长话短说，随即把桔子的病例薄和X光片递了过去。

"苟医生翻了一下病例薄，看都不看X光片，黑着脸说："什么郝医生，我不认识！在我这里看就必须重新拍片！"

"不能这样吧？"我有点急了。"你们同一家医院，三天前拍的X光片，到了你这儿就不认了？！麻烦苟医生就给开药注射玻璃酸钠，好吗？她真的很疼呢！"

苟医生显然不高兴了："什么，指挥我给你开药注射？这不可能！要么去拍片，要么住院检查！再多说你们就涉嫌医闹了！" 我近距离看到了他的长相：目光暗淡，长头凹脸，与日本电影《追捕》里的"横录静二"颇为相似，肯定不是个善茬。

哎呦！看了苟医生那不可一世的口气，我们无语了！闹不好把保安招来，我们还真的说不清呢。只好灰溜溜告退，决定去另一家医院注射。

打的去往另一家医院的路上，我安慰桔子，没事啊，忍一忍痛，注射玻璃酸钠不复杂，哪个医院都能做好。

很快，我们来到"人民币医院"的另一家门诊部。这里看病的人较少，很快就轮到我们了。

这个门诊部的骨科医生是一位面目祥和，头发灰白的卓姓老医生。他认真看了桔子的病例薄和X光片，决定马上安排注射一个疗程的玻璃酸钠（每周一次，连续5次）。卓医生告诉我们：他今年6月就要退休了，但一定能把桔子这个疗程做完。

与郝医生不同，卓医生问都不问就开了400多元的药--这些药我家都有，可我不敢多说，因为一会儿他要亲手给桔子注射玻璃酸钠，万一不高兴了，手一哆嗦，针头一歪，桔子就要受苦了。

注射后，我们预约了下周同一天再来注射第二次。

都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说这事啊，要多寸就有多寸！
        话说桔子平时爱看电视，各类歌舞、新闻是必看的频道。第三天晚上，当我们正计划两天后再去注射时，桔子突然从电视新闻里看到：为她注射玻璃酸钠的卓医生因涉社保违规案，被捕了！

哎呦！刚开始的疗程就得换医生，这可是大忌啊！

事实就是如此：桔子略有好转，正准备去注射第二次玻璃酸钠呢，突然深圳电视台连续两天报道：给桔子看病注射玻璃酸钠的卓医生因违规套用社保开药被抓了（新闻报道解说：触犯刑律了）。

第二天一大早，电话与医院核实无误：不仅卓医生被捕了，整个医院的骨关节科居然停诊了！那么多需要续诊治疗的病人怎么办啊？医院回答：你们可以去总院看啊！

这腐败的可真不是时候呢！又要回总院去面对那个长得像"横录静二"的苟医生了！还不知道他又会怎样刁难我们呢。

没有办法，立刻上网预约。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最早给桔子看病的那位郝医生露面了，还真有他的号可以预约--可让我更加惊讶的是：在他名字下面显示出一排耀眼的红色警告提示："郝医生将于三天后被捕！推迟三天逮捕主要是考虑到他有大量续诊和等待手术的病人。谨提醒广大患者预约速从！"

看了这条"警示"--特别是警示中未提被捕的原因，我足足呆愣了好几分钟，身上有几处不由自主地发抖，思绪一时混乱不堪--这，这叫什么事啊？！"社保、被捕，被捕、缓期三天？！......"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与医院和医生有关吗？！难道郝医生这么好的人也贪污了？不会吧？！

可事实就摆在那里，你敢不信？！我用些微颤抖的手按下了"预约"键。
        第二天跑医院很辛苦--因第一门诊部骨关节科的卓医生被捕而无法接续注射玻璃酸钠，我们只好重回总院--扶着桔子艰难走了那么远，因为汽车只能开到附近的停车场。进了医院排队，等了2个多小时才看上，楼上楼下跑着交钱、拿药，总算在医院下班前注射了。

郝医生还是那样和蔼可亲、不慌不忙，很认真地为桔子注射了第二支玻璃酸钠。根本看不出他会在三天后被捕。

其间，我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他："郝医生，下周我们还可以预约您吗？"

郝医生扶了扶眼镜，多少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不行了，下周你们得预约其他医生了，我出了点事，可能一时半会不能来上班了。"

接着，他给我们讲了前两天所发生的令人不可思议的事件经过。

"即将被捕"的原因竟是这样的：前两天，郝医生因与本院副主任医师苟医生发生口角，进而殴斗，犯了故意伤害罪。

追溯事件的起因，原来是由于苟副主任曾经与郝医生在救治一位重症患者时有过歧见，苟副主任就仗着自己位高半级一直报复郝医生，一概不承认郝医生给几个续诊患者的诊断与处置（那可是完全的违规行为）。

那些患者气不过，把苟副主任给投诉到了医院管理部门，而郝医生那天也当面质疑官大半级的苟副主任，明确指出他的行为违规犯法！

你说这高级知识分子之间的吵架吧，开始还是比较文明，用词也很特别：
        "就你这副主任医师的身份，能干出这等违规不承认其他医生的诊断的事，智商可不高啊！如果你不纠正，别怪我不客气！"郝医生忿忿地说"

苟副主任回应道："不客气？你能把我怎么样？有什么手段请施展！"哎呦，苟副主任吵架竟然用了这么文雅的词汇。简直就是大尾巴狼装逼深沉呢！

郝医生紧逼一步说："你还别不信，我能让你这副主任医师被免职、下岗、回家喝西北风去！你忘了自己是怎样评上副高职的啦？你那篇论文从国外哪家期刊上抄袭的？以为我不知道！证据我已经拿到了，就凭这你也死定了！"

此话一出，苟副主任立马恼羞成怒，绷不住了。他不顾手中握着正准备给一位患者注射的、针尖闪亮的注射器（据说是激素类封闭药液）冲着郝医生扑了过来。郝医生灵活一躲，回手推开几乎扎到他脸上的注射器，没曾想推力过大，一针扎进了苟副主任的脖子上，大约100毫升的封闭液体全部注射到苟副主任的脖子里。哇！这可闯下大祸了，苟副主任被推进了急救室，好在没有致命......

医院显然袒护官大半级的苟副主任，报案后，郝医生的"正当防卫"动作被认定为"故意伤害罪"，决定缓期三天逮捕郝医生。

哎！这一周陪桔子看病打针，简直就像打仗一样紧张！而亲眼目睹的奇葩事件，至今让我们惊悚不安。

医院啊，医院！让我怎么说呢？！老百姓看个病太难、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