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石头聊斋系列之姜二赖

石头聊斋系列之姜二赖

作者：沈  明

姜二赖，山东荏平县姜堂人氏。性蛮，忤逆，幼好吃懒做，终日噩噩；长则恃家徒四壁、泥腿无畏，钻墙揭瓦掏穴，泼尿抹屎打滚，淋狗血装死，尽行鸡鸣狗盗、泼皮无赖之为。村人皆唾之、鄙之、恨之。

文革骤起，中原板荡，荏平弹丸小县竟突兀而起三十六路造反军、七十二处革命尘。县城内东北兵团西南纵队，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台。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奸佞当道，忠良获罪；一时黑云压城，浊浪滔天。赖恶性应时更发、见风即长，愈加争勇斗狠，横行乡里。

一日，赖进城闲逛，忽见汹汹人潮涌入县府，破门砸窗如入无人之境，夺物抢宝尽入自身之囊。赖贼胆骤起，于乱中混入后院食堂内大快朵颐。

正得意，忽有人至，抓其现行细盘之。赖高举褴褛连声大呼：吾乃三代贫农，身上有虱为证！

人取其衣抖之，果噼啪落地。扪之，剥然作响。遂罢。

赖乘机进曰：吾欲如汝等，造反！

人熟视之，问：可对上忠乎？

赖曰：忠！

人曰：忠不忠，看行动！遂去。

赖归后百思不解，终日抓耳挠腮，神思恍惚。

一日，村头小喇叭有说献爱国粮忠字粮之事。赖忽开茅塞，遂起交余粮以显忠行之心。

然其家徒四壁，无隔夜之粮，纵挖地三尺亦难得斤两。赖竟持麻袋入本村四类户张家，强装谷黍半袋扬长而去。

赖之所在公社粮所，因连年稼穑歉收，社员食不果腹，偷粮者有之，盗粮者有之，诈粮者有之，独卖余粮者绝迹久矣。今见赖持谷黍来卖，口称余粮，甚是怪哉！乃请上座，问姓氏名谁、出身成份、政治面貌、社会关系、卖粮动机，并一一登记，报之于上。

上闻，先惊后喜，派员内查外调，组织考查，终拍板超拔。赖一夜之间飞黄腾达，竟官拜本村大队革委会主任。从此，赖咸鱼翻身，扬眉吐气，百户之内，莫非赖土。穷汉乍富，终日挺腰凸肚，诈小儿欺寡妇，吹胡子瞪眼，六亲不认。村人皆忿而指其脊、唾其背、跺其影、碾其尘，发毒誓恨愿，咒其有报也！

一日，上来人召开村民大会。赖兴奋如兔，欢蹦如狗，前跑后颠，上窜下跳，好生得意。众鄙之欲呕。有老者荐其领唱革命歌曲，以鼓士气。上允。

赖大喜，顿喉清嗓，颦眉聚神，先痰后唾，深呼吸大喘气，折腾良久，忽喷血大吼：“爹——！”一声长唤，众皆愕然。

赖见无人响应，复提气聚眉，引吭高声：“爹——！”仍无应。

赖有愠，不敢发，又憋气鼓腮，歇斯底里大叫数声：“爹——！”

几番折腾，赖已面如紫茄，脉胀目突。众人面面相觑，上下哗然，不知其所谓也。

惟彼老者闭目拈髯，微哂不语。

不想，赖喊爹数声无应之后，竟然悟而喜，遂引吭高歌一声“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

众皆愣怔，遽尔大哗，继而大乱。

多有愤而跃起者，怒批二赖篡改革命歌曲罪不可赦，必须打翻在地再踏一脚！

亦有娓娓道来者，和风细雨，论证二赖根红苗正文化尚欠，出此口误情有可原。

一时两派对垒，剑拔弩张，口诛笔伐，走石飞沙，直杀得天昏昏地惨惨，六道显形五佛升天……

忽有人大吼：“罢了！”众遂寂声。见上至前挥巨手，严正判之：“革命歌曲，岂容如此篡改？更况乎伟大领袖之名哉？如此现行，是可忍，孰不可忍！拿下！”

一声呼哨，早有彪悍者扭住二赖，按于地。

赖急呼：吾乃贫农！无人应。

赖又呼：吾冤枉！无人悯。

赖大悲曰：吾即死，亦应告之为甚而死也！上鄙而不理，众皆嘲讽。

惟彼老者顿足而叹，潸然泪下：吾为汝叔祖，实为汝羞也！汝之愚顽尚可训，汝之奸佞不可恕也！今使汝领曲，便显其性。汝不过将首句一二词序颠倒而已，当众白白叫乡人几声爹，皆因平日积怨甚矣，乃果报也。然汝性丑本劣，但有机可乘便数典忘祖，祸村殃民，岂非丧心病狂缺德损阴乎？呜呼！

作者简介：

沈明，笔名木雁、石头，山东济南老三届知青。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摄影家协会会员。1986年开始发表诗歌、散文、小说和电视、儿童、小品等剧本作品。先后出版个人诗词辑选《木雁行白》，散文集《潇洒人生》（16万字），长篇传记文学《风雨写生——著名国画家张彦青传》（23万字）、《忠诚——济南空军医院原副院长王宝俊传》（36万字），2010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又再版了补充后的《风雨写生——张彦青传》（50万字）。编辑主编过《丹青谱——山东省国画家传》《走向新世纪》《无愧岁月》等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