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卓红 || 父亲像一条无声的溪流 ||“一人一城一故事”优秀征文选登(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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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像一条无声的溪流》
作者｜赵卓红（陕西商洛）
小时候我在城里的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对几年回去一次的父亲没有什么特别印象，可以说是个神秘而遥远的人。直到我6岁那年夏天的某一天，这种感觉才有所改变。能隐约记得那一天，父亲回来了，用他善意的微笑和几颗糖果就轻易将我“骗”走了，和他一起去了镇安乡下——那个有爸爸、妈妈、二姐和弟弟的家，那个真正属于我自己但又很陌生的家。
因那时我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而整天仍像个棉花糖似的，万万不肯离开将我从小带大的爷爷奶奶、还有从小一直陪伴和照顾我的大姐，爷爷奶奶那时好像也习惯我整天的吵闹，同时也许是为了减轻父母抚养4个孩子的负担吧，不允许父亲带走我。父亲为此动了点小小的计谋，他利用爷爷奶奶午睡的时间，带大姐和我去街上玩，等走到车站附近的时候，给了大姐两毛钱，让大姐去找商店给我买糖吃，他带我就在街边等，大姐高兴地跑去买糖去了，父亲抱起我就进了车站，上了一辆大汽车……
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大姐以为我丢了，吓得在街上找了大半天，最后不得不回去向爷爷奶奶详细的哭诉事情的经过……后来父亲每次说起将我偷偷带走这件事的时候，总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很多年后我都一直不明白父亲当时的这种做法，不理解他与爷爷奶奶之间存在的沟通问题，曾经在心里还暗生怨恨……
也许是从小缺乏父爱，和父亲一起从爷爷奶奶家逃走的感觉，当时我竟然是充满了兴奋和激动，我们先是从丹凤县城坐车到商县的舅舅家，住宿一晚上以后，带上干粮从商州步行到山阳，再从山阳走到镇安，一路上我滔滔不绝地将爷爷教我的毛主席诗词翻来覆去地背过几十遍。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我们翻越赛虎岭的时候，我当时感觉自己登上了天看到了云彩从头顶缓缓飘过的那种兴奋。因当时道路被水冲断，一路上父亲就这样背着我、鼓励我，遇到路上一起走的人叫人家帮忙背着我，就这样几百里的路我们走了一个周的样子，终于到了那个家，那个属于我但又是完全陌生的一个家……
来到新的家里，兴奋和激动转瞬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任我怎么哭闹和嚎叫，甚至在地上打滚，爷爷奶奶再也不会来到我的面前哄着我了，整天面对着一个比我小一岁的跟屁虫似的弟弟，面对着父母给我布置的放学后要洗碗摘菜等家务活，那一刻我不得不一下子长大了……
从此，我远离了从小疼我、爱我、将我包裹在他的皮袄里教我背毛主席诗词的爷爷，远离了整天给我做饭，然后一口一口喂给我吃的慈祥的奶奶，远离了大我十岁整天背着我玩教我唱革命歌曲的大姐，远离了我那梦幻一般的童年……
在后来的印象中，父亲和我交谈的时候很少，也许是那时候生活艰难吧，也许是那时工作烦心吧，很少见到他逗我们笑。所以，在我的感觉中，母亲的爱像太阳，温暖、无私而透明，父亲的爱则像月亮，冷静、理性而朦胧。
在青春叛逆期，我曾经一度觉得自己是家里的“多余人”，以为父母并不爱我。父亲也很少表达他的感受，当我逐渐成年的时候，发现他也有他的“爱的语言”。现在想想，父亲总是把这种爱隐藏在沉默的行动里，以至于太阳的光芒总是使月亮的光辉失色。
父亲总是说到做到，对孩子们的承诺从未食言。有一次，父亲在看一本《小说月报》的时候，有篇小说中有一道他自认为非常难的数学题，因为小说中那个小战士，直到牺牲前还没有解出答案。父亲就让我和弟弟比赛做那道题，说谁先做出来，开学的时候就给买一辆飞鸽牌的自行车。我之所以清楚的记得那道数学题，是因为我数学一直学得很勉强，父亲和弟弟可能都觉得我肯定解答不出来，没想到那天好像是有神助似的，我三下五除二，不到20分钟就把那道难题给解答出来了，而弟弟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用了复杂的办法才解答出来。父亲“喜出望外”，很快兑现了他的承诺，要知道，那时候，飞鸽牌自行车是连大人也少有的贵重物品。
这件事后，我第一次感到不再自卑，让我看到了自己身上潜在的能量，让我在后来面对人生各种道路选择的时候，都听从了自己真实的内心。记得在上高中的时候，父亲曾经给当时迷惘的充满困惑的我写过一封信，告诫我遇到任何问题和困扰的时候，要学会从多个角度去看待问题，不能总是简单的去思考，不能一条道走到黑，要学会疏导、调整自己的目标和心态。那封信夹在我一个笔记本中，由于多次搬家，后来不知所去了，每每想起，那份暖暖的感动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涌上心头。
在平静的岁月里，父亲对我的影响，是通过读他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满柜子的古书，听他在大年三十和我们闲聊谈起梦想的时候，一次次解读他的梦想而形成的，然后在岁月的流逝中，被我慢慢地吸收到灵魂里。
父亲其实是个很平凡的人，一生没有做出什么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在我心中却永远是那么伟大，坚强，在我心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他一生际遇坎坷，出生于1930年那个战乱的年代，家里兄弟姐妹六人，父亲是长子，所以很早就承担起家庭生活的重担，解放前夕，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参加了革命工作。在工作中对任何一件事情都十分的自信和坚韧，他当年为官一场，却又厌恶官场作风，因过于正直，得罪了当权派，被打成右派，下放到甘肃马栏农场劳动改造达十年之久，后来虽然得到了全面的平反，但身心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和伤害。
但父亲一直是个乐观的人，从我记事起，无论在怎么困难烦恼的情况下，父亲都会在家里用那台老式的录音机播放音乐给我们听，记得上初中的时候听得最多的是邓丽君的歌曲，那甜蜜蜜的感觉至今仍在心头飘荡……
父亲用操劳关爱让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美好的学生时代。我觉得那段岁月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那是最纯真、最无邪、最美好的时光，我在那段岁月里感受更多的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更多的是努力上进，虽然当时对未来并没有长远的规划甚至都觉得很模糊，但那时的心却是温暖、踏实、简单而又幸福的。
我以为生活可以定格，我以为我可以永远的生活在那样一种生活状态的，我以为父亲永远会象一座大山一样稳健，我以为父亲永远都是充满生气、永远都会是我印象里的那个意气风发、生龙活虎的硬汉。
但生活远远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在我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时候父亲病倒了——帕金森综合症，尽管父亲一直都是健康乐观的，默默承受生命的苦难，从不言说流露些许自己的痛苦，父亲用倔强、隐忍掩盖了多年来身体苦痛的煎熬。如今，每每看到已八十五岁高龄、白发苍苍的老父亲行动艰难但又倔强的样子，我总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父亲的确是很平凡的，只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但他又是不平凡的一个人。他为人正直，从不会阿谀逢迎；他聪明能干，骨子里透着坦诚；他有着朴实、坚韧、吃苦耐劳和有着强烈家庭责任感的本色。父亲的这一特质深深的烙印在我的血液里——虽然我与他走着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但精神却永远是传承的。父亲是自强自立的人，他从没有也从不愿依附别人，他靠着他自己的双手和智慧撑起了我们所依盼的一片天！父亲的一生告诫了我们这样一个道理：物质的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自尊、自爱、自食其力。每当我用这些话教育我儿子的时候，内心对父亲是充满感激的。
父亲像一条无声的溪流，不知不觉中影响着我，当我的人生需要做一些选择时，这些理念注入了我的价值观，而这些都是我成年以后逐渐理解的。在我家的书房里，有一幅苍劲而从容的书法作品：“君子寡言而行，以诚其信。”这是我一直在践行的一条人生准则，我知道，这也是父亲一生的写照。
赵卓红，网名心香一缕，商洛市教育工作者，酷爱文学，喜欢阅读、旅行、摄影，工作之余写点文字，有多篇诗歌、散文、游记及摄影作品在报纸和刊物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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