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水全 | 钟叔(杨万功整理推荐)
郭水全,男,退休教师,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河南省林州市姚村镇白草坡人。中师学历,从教30余年,曾任小学校长,育桃李而不忘文字修行。擅长小学语文教学课堂理论探讨。所著《小学教学中美育当议》 、《小学教育工作要与农科教育相结合》等论文发表于全国教师《基础教育论文集》并荣获省三等奖。闲暇时撰写一些民间、民俗故事,主要作品有《白岩寺八大景观》 、《寨门沟景观及历史探究》等,参与过地方志《郭氏家谱》的整理。
钟叔
钟叔走了。钟叔去逝的消息不胫而走,其轰动效应在村子里乃至十里八村数十年鲜见。
钟叔的亡灵要在家中停丧三日。村里的人们纷纷前来钟叔家烧纸祭奠亡者,安慰钟婶和其子女;村长忙碌着找人安排后事。停丧期间,除了从钟叔家传出的哭声,村里几乎听不到其它任何声音。村民们都阴沉着脸,待在家里候着。原来准备外出办事、打工的人,纷纷推迟了时日;计划串亲访友的也暂改了期约……走在街上的人也变得礼数有加。偶尔相遇,只是轻声问候一句或相互点头示意。即便爱嬉戏、打闹,哭叫的孩子也突然间变得静默了。就连平常到处乱窜,时不时狂吠几声的狗都不叫了,慵懒地伏在门口、墙角、闭着眼睛,像丢魂似的。人们静待着,只等三天后,钟叔的大殡启动。
说道钟叔,不得不把村中的“往事”叙叨一下。
依山傍水的青草坪是一个古老山村。村子的中央有一棵不知“上千”或“几百年”树龄的大橡树,树围八搂十八拃,树荫森郁,复盖约有半亩地大小。天然形成的“氧吧”,自然成了村中消暑、纳凉的好去处,也是村里集会议事的会场。平日里村民们在此吃饭,盲人在此说唱;外地来村里玩杂耍、卖货的客商也常光顾这里。这里,也是村子里的信息中心。一些国事、村事、家事以及一些奇谈怪事等,像婆媳吵架、家长里短、村外奇闻……均出自这个闲聚场所。
大树不仅是村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更重要的是它腾龙一样的横股上挂着一口锃名瓦亮的乌金大钟。这鈡是什么年代,谁人挂上去的无人知晓。曾听一位村里九十多岁的“寿星”爷爷说:“他爷爷的爷爷讲过,清朝年间闹“义和团”时,一伙黄头发、蓝眼珠的洋毛鬼子来到村头,哇哩哇哩地说此处山脉水向好,要在这里征土地,拆民房,盖教堂,进行传教。洋鬼子的嚣张气焰,激起了村民们的共愤。后来,一位后生敲响这口大钟,集齐村民,大火同仇敌忾,一同赶跑了洋鬼子”。
八年抗日期间,后来的钟叔长的虎虎生威,魁梧壮实。他爱打抱不平事,并积极参加抗日工作,当上了村民兵队长。他带领青壮民兵在村西山头树起了“消息树”,十里八村的群众一看见“消息树”倒下,立即转移。在消息树指引下,附近的乡民多次躲过日本鬼子“烧杀抢掠”的灾难。村中还设立了明岗暗哨,橡树上钟声一敲响,群众就躲进深山,免遭敌人残害。当时,人们并不知道钟叔的真实名字,只因他经常敲钟召集民兵与群众开会、撤退,就有了这个响当当的名字——钟队长。
一次,约有三十多个鬼子偷袭进村,一名行动不便的孕妇被鬼子抓住了。一伙鬼子围住孕妇,砍掉了她的手臂,抢走手镯,孕妇倒地痛苦地抽搐着,鬼子们把她围在中间狂笑取乐。隐藏在树丛后的钟队长,看着敌人的残酷暴行和遭受痛苦折磨的孕妇,如同亲姐妹遭受敌人侮辱……钟队长双目喷火,义愤满腔。他不顾个人安危,端起手中的“汉阳造”长枪,一枪敲碎了一个鬼子头目的脑壳。活着的鬼子一看大事不好,仓惶逃走。自此,钟队长的名号威震四方,小鬼子谈“钟”色变。
抗战胜利,蒋家王朝“反攻”解放区,夺取胜利果实。当年的钟队长——钟叔,坚守解放区,展开对敌斗争。
某日,蒋地方反动武装在伪保长带领下到村里抓壮丁。钟叔为掩护群众被敌人抓住了。伪保长既想完成“扩兵”的差事,又不想落下抓壮丁的骂名,哄骗着想让被抓着自己说同意当兵。于是,敌人威逼利诱钟叔说:“你只要答应去当兵,你过去的‘反政府行为’可一笔勾销,不予追究,然后再给你家十亩好地,怎么样?”钟叔看穿了敌人的诡计。斩钉截铁地说:“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答应的。”伪保长见诡计不成,贼眼一转,假惺惺的说:“你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我一片好心,为你和你的家人好。我看你是昏了头,不知东南西北了吧?”伪保长转身用手一指大树上的钟说:“你看树上挂着什么?”钟叔不解其意。毫不在意地回答说:“钟”。伪保长巧言令色,大声重复了一遍:“中!那就是说你同意了。带人!”钟叔这时才知到上了敌人当。他和十几个青壮年随即被敌人关进了村公所。
门一落锁,大部分伪兵们放心地去吃喝、休息了。钟叔乘机买通了看管他们的伪兵跑出了村公所。他定下一计想把伪兵吓跑。跑到树下,钟叔边敲大钟,边大声喊叫:“乡亲们,解放军进村了!”钟声响彻四面八方,喊声既像春雷滚动,又似千军万马来临。喝得迷迷糊糊,东歪西倒的伪兵和伪保长不明就里,一个个吓的魂飞魄散,来了个“脚底抹油—一溜了”。
自此,钟叔的名字就叫得更响亮了。
解放后,三八年入党的钟叔当上了村党支部书记。他带领大伙劈山修路,兴修水利,改造良田;垦荒山、栽果大搞农业生产农业。同时在村里成立了互助组,铁业社,把副业搞得红红火火。乡亲们的日子过得真是“吃着糖果上楼梯---步步高,步步甜”。
三年自然灾害蔓延在中原大地之际,粮荒民饥饿,简直难倒了钟叔这个七尺大汉。庄稼青黄不接。家家几乎断了炊火。村边数里地的山坡上,草根、野菜挖尽了,树叶子也捋完了;能吃的树皮也拔光了。眼看着社员们饿得皮包骨头,一张张蜡黄蜡黄的脸上暗淡失色,每天还要拖着浮肿的双腿晃晃悠悠地出工劳动,钟叔忍不住心酸落泪,自言自语地说:“国家也有困难呀!说什么也不能饿死人。”钟叔把眼泪一擦,牙一咬,脚一跺,转身走向大钟。
钟声响起,党员、干部、群众齐集树下。钟叔沉痛地说:“如今国家有困难,灾害、饥饿考验着每一个人。首先,每个党员、干部要把家中可吃的东西拿出一点来,帮助‘困难户’度过‘春荒’,千万不能饿死人,给咱国家脸上抹黑。其次,我舍出老脸,再向上级领导伸伸手,‘抠’点粮食,来应应急。”
钟叔拖着浮肿的双腿三上县里、公社反映村里的情况。几经周折,终于借来了粮食。大人15斤小麦,小孩5斤,欲渡过眼下约60天的“春荒”。60天只有区区15斤小麦,对饿极了的人来说,犹如杯水车薪,少得可怜。怎么办呢?
钟叔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有关500斤小麦怎样分配等问题,钟书说:“听说西部山区不产小麦,用小麦换谷子,可换一斤半谷子,这样可以多出半斤糠,填肚子多少充裕点。我们不如……这事传出去有点违反政策,给社会主义抹黑。不如咱们党员来‘执行’这个任务,办好了,成绩是大家的;错了处分我背。怎么样?”钟叔带着三名党员推着500斤小麦,连夜悄悄地出了村。
三天后,钟叔和三名党员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拖着疲倦的双腿,踩着满是血水泡的脚板回村了。500斤小麦变成了750斤谷子。全村人看着累倒在炕上的钟书记,既心疼又激动,没有一个不打心眼里佩服的。
文革期间,村里一切发生了变化,钟叔——钟书记“靠边站了”。经历几年、几百年的大钟也已锈痕斑斑,冷清地挂在老迈的大象树上。钟书记为保护“她”,被造反派们打断了一条腿。造反派的“勇士们”知道“钟”在村里有着巨大的号召力,村民崇敬“她”,奉若“神灵”。是“敬畏”的象征。要夺权先夺“钟权”,要从精神上压垮钟书记,就得先砸烂“大钟”。
后来,村民们把大树与大钟奉若神明,每逢节日、村中有喜庆事都要到此敬上一炷香。一年四季,这里“香火”鼎盛。
自然而然,村民们多又发自内心地把与大树和钟有着深厚情感和各种传奇故事的钟叔联系在一起在心里崇敬。一夜之间“大钟”悄然而去,怎能不让深爱着“她”的村民们黯然伤神。钟叔去世的噩耗传到村民的耳朵里时,整个村庄无不充斥着悲哀的气氛……。
钟叔的亡灵停丧三天。出殡那天,赶来追悼的、帮忙的人络绎不绝。人们从大幅挽联上,才知道钟叔——钟书记的真实姓名。他并不姓“钟”,大名——“郭慧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