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8月,浴血激战兰州沈家岭——老战士庞登岳回忆录
我是1940年参加人民军队的,曾参加了无数次大小战役。每当回忆起那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战斗生活片段时,不禁令人心潮澎湃。而兰州沈家岭战役,更为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仿佛一下子又把我带回了那时的战斗岁月……
(一)
1949年7月,我西北野战军在取得扶眉战役歼敌胡宗南部4.4万余人的重大胜利后,在陕西凤翔一带休整,集结待命。我时任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野战军四军十一师三十三团一营三连政治指导员。七月二十六日,营长高树海同志从团部归来,召开连以上干部会议,传达了我军西进解放兰州的命令。
战士们听说要直捣青马(步芳)盘踞的西北重镇兰州,解放受苦受难的高原人民,个个摩拳擦掌,士气空前高涨。七月二十七日,我部随诸路解放大军,从陕西乾县驻地出发,沿着西兰公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途经陇县、固关、马鹿镇、张家川、清水、通谓等县镇,行程千余里。
一路上不时与敌骑兵小股侦巡部队遭遇,迅速消灭残敌后,于八月二十日下午到达预定地点——兰州西南阿干镇。部队不顾千里奔波的疲劳,连夜翻山越岭,进入距敌前沿工事不足500米的阵地,构筑工事。
此时,我西北野战军二十万大军,在彭德怀司令员的统一指挥下,兵临城下,从东、西、南三面对兰州形成包围之势。具体军事部署是:二兵团许光达司令员率3、4、6三个军的兵力进攻沈家岭、营盘岭、七里河,然后向兰州城西关和南关发起进攻,并以一部夺取黄河铁桥;一部从七里河地区北渡黄河,歼灭北岸之敌。
十九兵团杨得志司令员率63、65军攻击路南之马架山、古城岭、豆家山和路北之十里山,然后向兰州东关发起进攻。一兵团王震司令员率1、2两个军附62军为左路军由甘谷经陇西、临洮、临夏、北渡黄河,直捣马步芳老巢西宁,切断兰州守敌的退路。
兰州城北濒黄河,三面依山,地势十分险要,环抱城垣之皋兰山峰峦高耸,成为该城天然屏障。山上国民党军队在抗日战争时期修筑的永久性国防工事,解放战争中又不断加固。
主要阵地筑有钢筋水泥碉堡群,对外有一至二道削壁,高约8—10米,削壁后的山腰部设有暗藏的侧射机枪掩体,前面挖有外壕,宽深均为3—5米,各壕间又有暗堡和野战工事,并有交通沟和暗道相通,阵地前还附设铁丝网并密布地雷群。
敌人妄图依托坚强工事,把我军吸引于兰州周围,配合龟缩在秦岭以南的敌胡宗南残部,里应外合,将我军消灭在兰州城下。然而,反动派的如意算盘打错了,等待他们的将是彻底的灭亡。
我四军所属部队的任务是攻占沈家岭,沈家岭位于兰州西南10里许,是夹在五泉山和狗娃山之间的一道大山梁,面积百余亩,像个横置的葫芦,葫芦底朝外,嘴朝里,最高处修有土木结构的碉堡群,汽车沿着环山公路直通山顶。
葫芦外面有环形的人工削壁三层,每层高约二、三丈。削壁外又有一丈多深的外壕,外壕上附有铁丝网、地雷等防御设施,为敌人防守兰州的三大主阵地之一。如我军拿下沈家岭,即可直插西关,卡住黄河铁桥,截断敌人唯一的退路,所以敌人称此阵地为兰州“锁钥”。
要进取兰州,当然先把这把“锁”砸碎。鉴于我军对兰州之敌只是三面包围,北面黄河铁桥仍在敌人控制之下,仍然不能排除敌人在我军压力之下突然逃跑的可能。因此,彭总决定以19兵团9个团的兵力,全线迅速对敌人阵地发起侦察性进攻,来一个饿虎扑食。
八月二十一日凌晨,担负主动进攻沈家岭任务的我33团一营和32团二营首先向敌阵地发起攻击。命令下达后,在强大的炮火掩护下,我两个营的兵力直扑沈家岭脚下,边打边冲,迅速消灭了前沿外壕的敌人后,夺取了第一道战壕,并以此为依托向纵深发展。
然而,我军炮火只是摧毁了暴露在前沿的工事,未能彻底摧毁敌碉堡,当炮火转移时,躲在碉堡的敌人钻了出来,拼命用火力拦阻,我部被困在外沿堑壕内,使担任爆破任务的分队难以接近崖壁,无法实施爆破。敌人狗急跳墙,看到第一道外沿堑壕被我军夺取后,用密集的炮火、机枪扫射阻击我军进攻。
此时盘踞在我阵地右侧一沟之隔的皋兰山守敌,凭借居高临下,用炮火侧应沈家岭之敌,我攻击部队完全暴露在敌前沿狭小地带,地形对我十分不利,我部伤亡较大。
不一会儿,敌人光着膀子,手持马刀,腰揣手榴弹,黑压压地从山上猛扑下来,妄图夺回失去的阵地。我和连长曹德兰同志整理战斗队形,迅速重新组织轻重机枪火力向敌群猛烈扫射,战士们用手榴弹成串地投向敌群,敌人成群地倒下,但又不停地组织反扑,被我一次又一次地打退,前沿阵地上敌尸成堆,血迹遍地,我部干部战士伤亡亦很大。
战至中午,敌人又一次向我反扑,前沿战壕一度被敌人突破,战士们端起刺刀和敌人展开白刃战,杀声震天,血肉横飞,双方打到白热化状态,敌人的反扑再次被击退。
战隙间,我连已伤亡过半,弹药已消耗得差不多了。堑壕里有的被土掩埋了大半个身子的战士,重新站立起来,抖抖尘土,擦亮眼睛,重新压子弹上膛,揭开手榴弹盖,重新调整火力,准备迎接敌人再次反扑。
下午3点左右,敌人以一个营的兵力,在炮火的掩护下,又一次疯狂反扑,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后续部队赶上来了,以猛烈的炮火向敌群扫射,敌成批地倒下,并开始退却。这时,我军吹起了冲锋号,战士们跃出堑壕,端起刺刀向敌发起反冲锋。
就在这一时刻,我忽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疼痛,右臂被流弹击穿,鲜血直流,身子摇晃了几下,立刻失去了知觉。连长立刻命令通讯员将我用担架抬下了战场。当我苏醒过来时,已经躺在阿干镇战地医院接受治疗。
八月二十一日,我军全线首次向守敌发起进攻,由于时间仓促,战前准备尚不充分,有轻敌思想,加之敌工事坚固,故未能奏效,但达到了摸清敌人火力部署的目的。指挥部决定将部队撤回,进行战斗总结,以利再战。
(二)
八月二十二日至二十四日,天公不作美,阴雨下个不停。我攻击部队浸泡在雨天里。遵照彭总指示,部队紧张而有序地进行战前总结,政治动员,全面分析敌情。指出敌人固守孤城,势必作垂死挣扎,必须重新调整部署,配置火力,做好弹药供应的充分准备。指挥部决定:31团为主攻团,32团和33团从两翼助攻,30团为预备队。
夜间,在夜幕的掩护下,团领导带领参谋人员,摸到离敌前沿阵地不足百米的地方,测定攻击出发路线,确定工事和交通壕位置,并立即组织部队构筑,为即将发起的总攻做好准备。
二十五日拂晓,雨后的旷野上,一切都显得安稳而宁静,微风掠过,虽略有寒意,却让人更加振奋。随着惊天动地的炮声,震动山谷,总攻开始了,我10师和11师山炮营分别向狗娃山和沈家岭之敌阵地开炮,配备20几门迫击炮的军炮营也一齐发出怒吼。
11师31团突击营首先借着浓烟冲上去。战斗进展很快,不到半小时,敌人前沿的数十座碉堡被摧毁,大部分火力成了哑巴,第一道堑壕已完全被我控制,突击队的红旗插上了敌人阵地。
敌人见失去了前沿阵地,立即驱赶士兵从第二道堑壕猛扑下来,岭上的炮火也一齐向我突击队轰击。此时,指挥若定的王学礼团长立即命令炮兵拦阻还击,一颗颗炮弹飞向密集的敌群,敌人死的死,伤的伤,狼狈地撤退了。我突击部队端起刺刀跟踪追击,攻进了第二道堑壕。敌人第二道堑壕,像一条长蛇,蜿蜒地横卧在沈家岭中部的人工绝壁上。
当我突击部队越过外壕时,一个原来未被发现的敌机枪暗堡,突然向葫芦形的弯曲部猛烈开火,突击队前进受阻。正在这紧急关头,身负重伤的2连连长李应放同志,挣扎着向暗堡投出了手榴弹,并乘爆炸的硝烟冲上去,用身子堵住敌人的枪眼。
在这一瞬间,突击队猛冲上去炸毁了暗堡。而英雄的连长李应放同志却壮烈牺牲了。敌人第二道堑壕又丢了,守敌被我军打得晕头转向。这时,敌人的第二梯队以数倍于我军的兵力,如洪水猛兽从两侧迂回冲上去与我军展开激烈的拼搏,经过一阵厮杀,由于敌我兵力悬殊太大,我军主动放弃主峰阵地。暂时撤回已占领的第一道堑壕。
部队撤下后,很快重新整理队伍,编好战斗队形,进行了简短政治动员后,在军部炮兵的火力支援下,与友邻部队密切配合,向敌人的主峰阵地发起了第二次猛烈冲击。
经过六七次的反复争夺,我军第二次占领了主峰阵地,把敌人压下山去。部队到了主峰阵地后,刚刚占领了工事,敌人又调集了大量部队向山头实施反扑,密密麻麻地马匪兵又冲上来了。
二营教导员田有胜,立即组织部队英勇反击,许多战士子弹打光了,手榴弹甩光了,就与敌人展开了白刃战;有的战士被敌人砍断了一只胳膊,仍忍受着剧烈的疼痛,用另一只手与敌人格斗;有的同志牺牲了,手里还握着带血的刺刀;有的用手卡住敌人的脖子,与敌人一起倒在血泊里……。
就在这万分危急关头,我预备部队三营投入了战斗,粉碎敌人多次反扑后,于下午2时左右,拿下了沈家岭的核心碉堡,占领了敌人的主阵地,把敌人压在半山腰,敌人再也无力反扑了,弃山而逃。
我军的红旗在弹雨硝烟中,高高飘荡在沈家岭制高点上。号称“铁锁”的沈家岭终于被打开了。我几路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兰州市区。八月二十六日兰州宣告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