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一个小县城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几年前,我的一位朋友从福州来我居住的小县城看我。福州一年四季南风暖暖,话语软软,福州人吃得香香甜甜,活得有韵有致,所以这位属于居家过日子型的朋友除了呆在小城外很少去过别的地方,他是个有点儿古色古香意味的“老福州”。
朋友来小县城的第二天就自告奋勇要自己上街去逛逛,大约两个小时,他回来了,满头大汗地进门,我问:“你有没有迷路哇?”他呵呵地笑起来:“怎么能迷路呢,想迷都迷不成。你们政和只有一条街,真是的,怎么走都丢不了,呵呵呵。”他注意到我盯着他手里的塑料袋,就大大方方地打开来。里头竟是些小玩意儿,一个红绳儿缠的瓷葫芦,一块八卦小铜片儿,还有几把桃木梳。我说:“你买这个干嘛呀,福州没有啊。”“是啊是啊,我在福州没有见过这些东西,觉得挺好玩的,特别是桃木梳,拿去送朋友多好!”我想想也是有道理,他,包括他的那些朋友在福州逛的肯定是大商场,怎么有机会去看看那些夜市小摊或者地摊,当然不知道这些东西在地摊上应有尽有。当然,我也没有告诉他,他买的是地摊货,还是让他保持着对我生活的这个县城的美好感觉,回省城去吧。
隔了几天的一个晚上,百无聊赖。白天也带他去了“半天堂”庙,登上那座有电视差转台的熊山。前几个晚上也带他喝了茶,唱了卡拉OK,他说没有什么特色,福州也有,比这里好多了。聊到了九点半,我说那就吃馄饨去吧,他挺随和的,就去了。热腾腾的馄饨一上来,他咬着一个,吃起来。“呀!真好吃!”他一边吃一边称赞,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直说得小店老板站在锅台边上笑眯眯地望过来。
朋友后来没有再抽出空到小县城来,他总是在电话里说:“多想再吃一碗馄饨啊。不然,拌面也行。”我说:“扯淡吧,你在福州没有拌面吃吗。”他慢慢悠悠地说:“福州的拌面不是用猪油。”我顿时有点同情他,但我应该同情他吗,同情一个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偶然的返璞归真得不到满足?想到这里我倒有点幽幽怨怨起来。那阵子县城到处都在搞建设,尘土铺天盖地,一套白色运动服穿一天就风尘仆仆,好像逃难的。习惯登山的人说,从熊山顶看下来,整个县城都灰蒙蒙的。我觉得真冤,我怎么没有趁年轻闯到外面去,怎么如秋叶一样在小县城里过着瑟瑟索索的日子。
我对朋友说,我多希望我能够像街边那些梧桐树一样,到秋天就落叶,第二年又抽出新绿,而我,干嘛非得捱过这个小县城一个又一个又湿又冷的秋冬?
有一年 ,我看书,眼睛扫过一句话:父在子不远游。
有一年,我先生为我种的玫瑰开放了,我知道其实那是月季,不是我喜欢的纯种的玫瑰,但还是非常好看的,真的,就像最美丽的少女的笑颜。先生说:“你看,开了一朵。”小县城的玫瑰带着一种难得闲情开放了。
有一年,我蹲在母亲侍弄的菜地里,看着欣欣向荣的菜们,晒着暖阳感觉好极了。
有一年,我的女友说,昨晚你看见流星雨了吗?没有?那真是太可惜了,早知道我会叫你起床的。凌晨一点,我一个人走在街上,看见闪亮的雨一道道地划下来,真是太美了,我都快走到你楼下了。从小县城东门走到西门不过半小时嘛。
秋天,梧桐又落叶,我真切地听见一声低沉的“踏踏”,好个掷地有声!桐叶像枯叶蝶似的在秋风中满天飞舞,然后掷地有声,完成一季生命。过一段就会有园林处的人来,一棵棵地修剪梧桐了。过一段,郊外公路上那些树也会刷上雪白的石灰,准备过冬了,交警们会站在公路上严加检查,南来北往的人,平平安安回家过个年吧。
早上,骑车赶着上班,迎面碰到上班的爸爸,爸爸住东边,秋阳在他背后升起来,鲜亮鲜亮的。我叫道:“爸爸!”他在街对面,冲我点了头,骑过去了。我觉得满街上都飘满一种舒畅的感觉,这种感觉叫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