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一味中药，在晴雯的药方里，也在贾府除夕的屠苏酒里

《红楼梦》第51回写晴雯因为偶感风寒，得了个小伤寒，宝玉偷偷让人请来个医生，开出的药方里，有紫苏、桔梗、防风、荆芥等药，后面又有麻黄、枳实，宝玉看了药方后说，麻黄、枳实是虎狼之药，女孩子家万不可用。

晴雯的这味药方里，最核心的药物就要非桔梗莫属了。《本草求真》里说桔梗是“开提肺气之圣药”，评价相当高，同时也说明桔梗在宣肺止咳、清热利咽方面的突出疗效。

早在汉朝的张仲景，就在他的《伤寒论》里用桔梗治疗少阴咽痛，又在《金匮要略》里用桔梗汤剂治疗肺痈之症。小说里写晴雯因月夜受寒，导致第二日鼻塞声重，桔梗汤可以增加肺和呼吸道的排泄量，正是对症下药。

可长至半人高的桔梗，叶似杏而圆长，三四片簇簇对生，一茎直上，绝无旁枝，它黄白色如人指头般大小的肉质根，就是作为中草药的药用部分。每年七八月份，待它五角星状的明蓝色美丽花朵一凋谢，就是采挖的最佳时节了。

记得小时候，暑假快要结束的初秋时节，常常跟着大人去山里挖桔梗。桔梗植株高、花色艳，所以在一众杂草乱木中，最吸引人的眼球，也最容易被发现。挖来的桔梗，选几个晴明的秋日晒干，就可以卖给小镇上的中药铺了。

十多年前，大街小巷都流行一首朝鲜族民歌《桔梗谣》，微带感伤的动听旋律，朗朗上口的歌词，听上一两遍，人人都可以跟着哼唱起来。因为小时候有相似的山中生活经历，我最喜欢歌曲里那几句简单朴实的歌词：桔梗哟，桔梗。白白的桔梗哟，长满山野。

不过，歌曲里咏唱的这一群挖桔梗的活泼可爱勤劳美丽的朝鲜族姑娘，她们纤手采来的桔梗，可不是卖给中药铺，而是用来制作泡菜。

据说，在我国东北地区，也常用桔梗制作咸菜，但是生活在南方的我们，除了药用，从未听说过桔梗还可以食用。古书里说桔梗“叶似杏叶而长椭，四叶相对而生，嫩时亦可煮食”，也只是说它的嫩叶可食。

另外，歌曲里的朝鲜语“道拉基”，本来是一个美丽少女的名字，她是贫穷人家的女儿，和山中英俊的砍柴少年相恋，最后却因为美貌，要被地主强娶做妾，得知消息的少年，一怒之下杀死地主，自己也因杀了人被判死刑。道拉基惊闻噩耗，一恸而绝，死前要求与少年合葬。第二年，在道拉基与少年合葬的坟土之上，开出了一朵朵蓝紫色的美丽花朵，人们后来就将这些美丽的花朵命名为“道拉基”。

除了药用及朝鲜族的作泡菜之用外，桔梗还有一个用途，那就是用来泡酒。《红楼梦》第53回写贾府除夕祭祀仪式完成后，“男东女西归坐，献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中的“屠苏酒”，最早由华佗首创，后被唐朝名医孙思邈发扬光大。

相传每年的腊月时节，药王孙思邈都会将准备好的包有屠苏酒配方的中药包，遍赠乡邻，并嘱咐他们，一定要将用药包泡出的酒在除夕之夜饮用，以祛除瘟疫，自此之后，相沿成习。

自唐之后，明代的张景岳，清代的沈金鳌，都在他们的医学著作里记载了屠苏酒的配方，他们的配方虽不尽相同，但唯一不变的就是，始终将桔梗记录在内，由此可见桔梗在祛除瘟疫方面的强大药效。

清朝的乾隆帝，尤重屠苏酒，清宫廷的屠苏酒制作尤为讲究。所有的药材都必须是出自原产地的才可使用，然后再经药酒局四名医官精挑细选后，方可入用。

等药材配齐后，还要放入紫禁城的井水中浸泡一整夜以去其毒性，然后才能入黄酒中泡制。待七日后药酒泡成，先由四名医官试饮无事后，再倒入银壶中试毒，最后由小太监在子时将屠苏酒倒入金瓯永固杯中，双手捧给乾隆帝饮用。

清宫的屠苏酒，系用大黄、桔梗、白木、肉桂等多味中药，辅以冰糖和木瓜酒制成，据说有“屠绝鬼气、苏醒人魂之功”。

乾隆帝后来活到89岁，成为我国历史上最长寿的皇帝，不知道和他饮用的这个秘制的屠苏酒有无关系，但是小说里写贾府除夕饮屠苏酒，倒真实反映了清朝贵族宫廷的节令食俗。

不见桔梗好多年了。

这个曾经鲜活在晴雯的药方里，朝鲜族的歌谣里，还有贾府除夕的屠苏酒的一味重要中草药，更曾深深烙印在我们童年的记忆里。

那日中秋回乡，午后一个人信步走至乡村水泥路拐弯处的小小半山坡处，一抬头忽然发现在乱草丛生处，正兀自盛开的一朵蓝色花朵，那明蓝的色彩，如一束耀眼的光，在初秋的午后，一下照亮我的眼。

攀住路旁的一棵野合欢树，我如故友重逢般匆匆奔至乱草丛中正开花的那一株桔梗面前来。那对生的椭圆形叶片，蓝色的大花，笔直的长茎，还和童年记忆里一模一样。山风过处，它花枝轻颤，亦似有无限喜悦辗转在心。

我蹲下身，忽然有要把它连根拔起的欲望，但是我没有拔。小镇上的中药铺子早关掉了，那一群采草药的80后的孩子，也早已步入中年，再不会有人，为它们翻山越岭，趟水渡河。

从此后，在这深山之中，年年岁岁，寂寂春夏秋，花开花又落，它们朝朝暮暮无人问。不觉惘然。

作者：午梦堂主，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