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 ‖ 熊湘宜:弹一首歌等天晴(微小说2)
由于爸妈服刑的监狱在相邻的另一座城市,所以林天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我坐在一片漆黑的客厅里,脸上挂着有些诡异的笑容。
“暖暖,怎么不开灯?”少年换上拖鞋,同时摁亮墙壁上的开关。
我没有开灯,因为我知道,灯光亮起的时候,我们世界里的黑与白,寒冷与温暖,都将就此结束。
空荡荡的客厅里原本有三样东西:那张留着刀口的红木餐桌、摆在餐桌上的二手电视机,还有客厅另一头的那架三角钢琴。前面两样早就被我卖掉了,现在连那个墙角也变得空空如也,只有地板上留有一段弧形的印迹。
“钢琴呢?钢琴跑到哪儿去了?”林天晴右手依然扶着墙,错愕地看着我。
“卖了。”
“卖了?林暖暖,你知不知道那是你的钢琴,你的梦想?!”
我摇摇头:“我只知道我需要钱。”
林天晴突然扔掉手里的背包,发疯似的冲到我的面前,揪住我的衣领,圆瞪的瞳孔倒映着我嘴角的笑意。
“告诉我,你卖给谁了?”
我不说话,他拼命地摇着我的肩膀,直到一张纸片从我的上衣口袋里滑落出来。上面有一个电话,一个名字,一个地址,还有那架钢琴的型号。
林天晴捡起纸片,紧紧地攥在手心里,给了我最后的绝望的眼神:“林暖暖,我真的无法想象你连心爱的钢琴都可以卖掉。是不是只要价钱合适,你连我都可以卖掉?”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接着脸上便挨了一巴掌。我看着少年跑出门去,又在我躲在窗口凝望的视线里消失,我迅速穿上许久未穿过的运动鞋,颤抖着下了楼。我看
着他跑过人潮汹涌的街巷,在昏黄的灯光下,那架钢琴正被从大卡车上费劲地卸下来,林天晴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
他被打了,如我所料。
我只是慢慢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站在他视线可以触及的地方,用冷漠的和带着讽刺的目光看着他被狠狠地打倒在地。
“林小姐,”站在一旁的男人正准备拨电话,看到我又合上了手机盖,“这个人说是你哥哥,你的钢琴不卖了?”
“卖,当然卖!”我笑了笑,背在身后的双手掐出鲜血,“我不认识他。”
林天晴穿着干净的羽绒外套和干净的牛仔裤,坐在一只小小的行李箱上,没有了对未来愁苦的他,宛若新生。
“暖暖,这里是李阿姨给的五万块。你好自为之,我不会再管你了。”
我点头,伸手接过少年手里的银行卡,没有半分愧疚和离别的伤感。
“我走了。”林天晴站起来拖着行李箱,轮子在瓷砖地面滚动着发出了刺耳的声响,然后我听到门打开又合上。
我整个人倚着墙面缓缓下滑,抱着膝盖打量这个所谓的家。冬天终于到了。
林天晴去了另一座城市,那是李阿姨在国内的家,不久之后他将跟着李阿姨去往飘扬着米字旗的国度,那里有一个可以给予他关爱的家庭,有一个公主一样的妹妹,她会弹好听的钢琴曲,会说流利的英语。
我又变成了野草一样努力生活的少女,那些道具一样的高档衣服、名牌包包统统被我卖掉。我将之前被我变卖的家当一一赎了回来,那张留着刀口的红木餐桌、餐桌上的二手电视,以及角落里的那架三角钢琴。
哥哥说,我天生拥有一双钢琴家的手。可是,我不想成为钢琴家。
我住在林天晴租的出租屋里,骑林天晴留下的自行车,去林天晴打工的地方兼职,还准备报考林天晴之前就读的高中,以及他曾经梦想的大学。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都是我怀念另一个人的微光。
林天晴离开一个月之后,我重新换上漂亮的衣裙,带着优异的成绩单去探望爸妈。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都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一如既往地爱着他们。
在监狱里,我遇到了同样来探视的李阿姨,她默默地听着我和妈妈的对话,然后摸摸我的脑袋说:“天晴12月25号清晨就要飞往英国了,去机场送送他吧。”
我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落雪的平安夜,整座城市灯火通明,商场里到处是挂满彩灯的圣诞树和嬉笑打闹、结伴而行的少男少女。
咖啡店里兼职的同事们也换上温暖的红色毛衫,即使不能像平常人一样和家人过节,却还是乐呵呵地互相道着圣诞快乐。我坐在雪白的三角钢琴前,对每一个向我微笑的人报以同样的笑容,即便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一段熟悉的旋律依然鬼使神差般从指间流淌开来。那是哥哥最喜欢的一首歌,兄妹组合JS的《我像你》。
我像你,做什么都不改变纯真的自己。搭你的肩,踮起脚尖,想看得更远。很久以前,就相信你所说的一切。跟着你听音乐,跟着你看世界。你教我懂得去感觉,去表现,不要退却。
一个裹成厚厚的皮球一样的小女孩,颠颠地凑到我面前,黑玉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坚持着弹了几个音符,最后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转过头问她:“小妹妹,你看着我干什么?”小女孩摇摇头,把羊角辨甩得飞起来:“姐姐,好奇怪,为什么窗外有一个大哥哥在看着你哭?”
落地窗的另一边,正对着我的位置,一个肩头落满白雪的少年,在寒风中用力捂着嘴,双眼通红。
我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冲了过去,步伐踉跄。隔着厚厚的落地窗,他听不到我的声音,然而我还是拼尽全力地冲他吼道:“林天晴,你这个白痴!你回来干什么?”
少年淡淡地笑着,是那种久违了的对妹妹的宠溺的笑。他镇定自若地对我说着什么,仿佛坚信即便隔着落地窗我依然能读懂他的唇形。我真的读懂了,他说:“林暖暖,你把家里的东西都买回来了,独独忘了我。”
仿佛苦苦维持了许久的最后一张面具被突然敲碎,我无力地趴在冰冷的玻璃墙面上,泪水终于漫出眼眶。他知道了,所以,他还是回来了。
“是李阿姨告诉我的,她说她始终不忍心。而且……”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绕到我的身后,单手抚上我的肩头,“她也不介意多一个这么懂事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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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园 ‖ 熊湘宜:弹一首歌等天晴(微小说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