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 ‖ 曾志言:儿时的雪(散文)
太阳出来了,沸沸扬扬的一场雪,终于停了。
趁着雪尚未完全融化,出门看看雪。
岳化的雪到底是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幅画。可惜我的手机不能全部把这景致拍下来,装在心里的,也只是那么一点点。
很多的景致,无法用眼摄下,无法用心装下,更不能用文字描绘,那么就让她自然呈现吧,你能感觉到,很好;不能感觉到,也无妨。
一场雪,来也无声,去也无痕,热闹的,只是一颗盼雪的心。而当雪真来了,来久了,又盼着雪快快回去。爱雪的人,终是敌不过这寒气逼人的冷。盼雪的心,也终将拗不过这冰雪阻隔的苦。
不由忆起儿时的雪。
儿时的雪,欢欢喜喜,下在心中。每年的隆冬大雪,在孩子们不知愁苦的欢声笑语里来了。一夜之间,铺满了原野,连绵了山岗,覆盖了河流。白天,晚上,晚上,白天,静静的,悄悄的,就这么下着,一天,两天,三天,六七天……
那时的农村还是七十年代,物质条件十分匮乏,冬天出门,每户人家一般只有一双木屐鞋(一种用牛皮做面木板做底,铁订做脚,专门用于雨天短距离出门,现在已经基本绝迹了),套鞋(乡下人说雨鞋为套鞋)是大人到田地里做事才穿的,一般情况下舍不得穿,孩子们穿的是母亲亲手做的布鞋或棉鞋,只有条件较好的才有一双让人心里痒痒的、羡慕得不得了的套鞋。在孩子们心里,只有快乐,纯粹的快乐,根本没有物质匮乏生活艰辛的愁苦,纷纷扬扬的大雪和厚厚的积雪恰好是孩子们最爱的天地,一颗激动狂欢的心早已飞到皑皑雪地。
大雪天,冰天雪地,没有木屐和套鞋,出门很难,可这一点也难不住想去野外玩雪的孩子。大一点的孩子自然就地取材,砍两根大约三个大拇指粗一米五左右长的木棍,在两根木棍下端约一尺高处横着架一根结实的短木条,用钉子钉好钉牢固,就这样,三下五除二,一副自制的木棍高跷做好了,孩子们踩着高跷,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摇摇晃晃,踏着积雪走东家串西家,呼朋引伴,不到一个时辰,就聚集了十七八个玩得好的伙伴,茫茫雪野,成了我们这群孩子的乐园。
脚踩在高跷上,摇摇晃晃,稍没控制好,用力不均,脚心不稳,身体朝左或右一晃,便会“哐当”一声从高跷上摔下来,于是,雪地里摔跤,成了玩雪的一大乐趣。孩子们开始比赛踩高跷,比谁踩得快,谁踩得稳,谁不摔跤,排成两队,每队八九人,每队选一个队长,当然是年纪大的顽皮的高跷踩得稳当的,还选一个“裁判”。一,二,三,预备开始,一声吆喝,雪地里,一支高跷队走高跷了,孩子们一个个两手紧握高跷木棍,身体极力保持平衡,凝神屏气丝毫也不敢马虎,先试着迈出右脚,接着是左脚,一脚跟着一脚,小心的,稳稳地,走在雪地里,脚下的雪“嘎吱嘎吱”地响着。快了,快了,快到目的地了,心飞起来了,手开始摇晃哆嗦了,“哐当”,摔下一个;“扑通",又摔下一个,一个一个的接着倒在了雪地里,一个又一个红的蓝的绿的身体,在雪地里滚成一团,笑声点点滴滴洒在地上,如颗颗纯净闪亮的珍珠,很快的在茫茫雪野回旋荡漾,引来片片雪花翩翩起舞。
玩了踩高跷,又玩冰凌子。
儿时的乡村,全是茅草房,不像现在的瓦房雨后屋顶不积水,厚厚的茅草把冬天雨雪牢牢地积在屋顶,雪水顺着屋檐慢慢往下滴,一到夜晚,气温下降,缓缓下滴的雪水凝结成长长短短,粗细均匀的冰凌子(乡下人称为凌棍子),这些凌棍子整整齐齐排成一排,像锥子,露着尖利;像水晶,透着亮光。这是儿时极寒天气常见的景致。孩子们乐坏了,拿起竹竿,踮起脚跟,仰起头,兴奋地把冰凌子从屋檐下一根一根的敲下来,又一根一根捡起,捧在手心,透亮,晶莹,多美啊,像极了夏天五分钱一支的白糖冰棒,这是孩子们梦寐以求的流着口水也难得吃上一根的奢侈美味啊。美美的“冰棒”就在手心里,而且一根两根三根,这么多。再也抵不住吃的诱惑了,再也扛不住狂喜的心了,孩子们把“冰棒”放在口里,轻轻咬一口,脆脆的;再咬一口,甜甜的;接着一口,我的妈呀,嗖嗖,啊嗖嗖,一股寒气直达心底。口里尽是冰水,嘴唇冻得通红,上下牙齿直打哆嗦,十个手指是一根根雪地里拔出来的红萝卜,又肿又红,原本冻坏的手指开始流血了,可孩子们傻傻乎乎地笑着,欢乐的脸上写着三个字:“真好玩”。
雪,不停地下着,白天下了夜里下。零下几度的气温,一夜之间,屋前的河水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河水停止了流动。吃过了冰凌子的孩子们,又玩河面滑冰了。在河面上滑冰,这是非常危险的,如果冰破掉进河里,不被淹死也会被冻死,大人们自然不允许。胆大的孩子,常是躲过大人的眼光,偷偷溜到河边。开始,在河边小心翼翼地滑着步子,一步两步,慢慢地,感觉没危险,迅速滑到河中央,身子在冰面上轻轻滑动,如燕轻飞,如箭穿梭,快乐在河中央起伏飘荡,让那些胆小不敢滑冰的孩子惊羡得不得了。我胆小,这个自然不敢玩,当然更有母亲牢牢盯着,至今还遗憾着。
儿时的雪,下在心里,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踩高跷,吃冰凌子,河面滑冰,扎雪人,滚雪球,欢乐着一颗童真的心。
最难忘的,还数雪夜里母亲的故事。
冬天白天很短,尤其是大雪的白天。黑夜早早降临村庄,雪却下得更紧了。乡村的雪夜,又冷又长,这冷,是刺骨的冷,这长,是苦苦等待的长。茫茫夜空,覆盖了天和地,给人一种恐怖。漫漫寒夜,怎么熬过?夜来了,应该是白的夜来了,是彻骨寒冷的夜来了,母亲点上一盏煤油灯,用个一个白色透明椭圆长条型灯罩照着,灯芯挑的很小,发出隐隐约约的光,火舌在灯罩下忽明忽暗的闪着,母亲带着我们姐妹仨围坐在被子里,准备最原始的取暖,用现在的话说是抱团取暖。我们一个一个把脚慢慢伸进被窝里,刚开始,被子又硬又冷,如铁如冰,慢慢的,热气上来了,有了点点热气,再后来,暖暖和和的,母亲的故事开始了。
母亲给我们讲《凿壁偷光》《程门立雪》,讲《岳飞传》《说唐》,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猪八戒偷吃人参果》。母亲的故事,很多,总是讲不完,一遍一遍。岳母刺字:“精忠报国”。“隋唐有十八条好汉”“第一条好汉李元霸手持两把八棱紫金锤刺向天空雷电”。“混世魔王程咬金福气最好,有黑白二夫人“。“第七条好汉罗成万箭穿心而亡”,“秦叔宝买马”侠义走天下等。这些故事从母亲柔柔的声音里讲出来,慢慢的流淌在我们的心中,陪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漫寒夜。
我们在母亲的故事里睡着了,睡得暖和,睡得香甜。昏黄的灯光在睡梦中隐隐绰绰,窗外,雪风吹得树枝吱吱作响,朵朵雪花印在用报纸粘贴的窗户上,借着雪光映在母亲坚强而美丽的脸庞上。模模糊糊的,我醒来了,看见母亲在煤油灯罩下,低着头,一针一线,一线一针,缝制冬天的绵衣,我用手揉揉朦胧的睡眼,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妈妈”。翻过身,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母亲在厨房忙里忙活着。昨晚,母亲是什么时候睡的呢?我不知道。
打开大门,地上又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让人惊喜的是,太阳出来了。“雪破山呈色,冰融水放光”,乡村的日子,慢慢向暖。
【作者简介】曾志言,女,湖南省岳阳市十五中学高级语文教师,从事语文教学近三十年。热爱生活,爱好阅读,平时多写散文和随笔,有多篇文章发表在《语文周报》、《岳阳文学》等刊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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