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起一行：胡子宏生命日记（47） ：佛道本向善，何苦紧相逼
另起一行：胡子宏生命日记（47）
佛道本向善，何苦紧相逼
一
痛苦的日子终于来临了。以前只是准备好了嗓子和喉咙会烂掉，如今放疗进入后半期，才知道脖颈部的皮肤溃疡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昨天晚上，我在枕头上放了一卷卫生纸，头枕在卫生纸上，这样，脖子与枕头就少了些摩擦。饶是如此，脖子也是一直在发皱，有一种皮肤撕裂的疼痛。为什么呢，因为即便是躺着，皮肤要出汗，即便不出汗，溃疡的皮肤会流汤，这样，患处会发痒。我不敢用手与挠，就用手隔着纱布去按。身边的手机上放着《大宅门》，不知道具体的情节，就听见陈宝国的的声音在吵闹。我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没有，即便是睡了，一觉也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头是不能乱动的，因为稍微一动，那些定了痂的皮肤就会撕裂。
早上，天亮了，嘴边的枕头被我流了一片口水，暗红色的那种。口腔里的分泌物充盈着，吐是吐不出来的，要吐到嘴边，拿纸巾去擦。
老婆像个严厉的班主任，一直在训斥我这个软弱的孩子。倘若没有严格要求，我甚至连一口水都不想喝，我唯一的要求是躺着，困了就睡。肚子偶尔瘪瘪的，我知道需要进食了，但是不饿，没有食欲。咽一口，都经过狭小的肿胀的喉咙，就感觉到喉咙下面的部位，被撑大了一样。声音早已没了，拒绝老婆喂食的时候，只能使劲沙哑着说“不——”。支撑我吃东西的力量，是老婆孩子，尤其是只有10岁的儿子，想到他的哭腔，我流着眼泪，默默地吞咽着老婆用针管打到喉咙的流食。咽吧，疼吧，这就是我的命。
如今，脖子里围着绷带，患处被老婆抹了康复新液。裹着绷带，脖子湿漉漉的。我希望拿掉绷带，希望患处的皮肤干燥一些。无论怎么样，我都知道，这样的生活大约还有20天。熬下去就是了，不仅是我，每一个放化疗的病人，都会经历地狱边缘的折磨。
二
关于治疗，很多朋友给了我很多切实有效的建议。有些建议行之有效，有些建议则近乎偏激。就像个别微友在微信中告诉我，赶紧去某某医院，你的病有办法治疗。当我告诉他我在北京肿瘤医院的时候，对方则长叹一声，感叹地说，唉，放化疗剥夺了人体免疫力，死路一条啊。
每个人只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命运方向，你的建议你认为是正确的，在我看来，未必是唯一的选择。性命攸关，我只采用我认为最靠谱的选择。关于信仰，也是如此。
昨天，一位微信好友给我转来了一篇微信公众号的文章，就是针对我写的。作者一直在宣扬“念佛好处多”，当他知道我没有念佛之后，就表达出痛惜之情。在他周围，有一批念佛的虔诚的佛友。他们在想尽办法劝我念佛，似乎我念佛了，就能拯救自己。他们在执着给予，而我似乎在执着拒绝，他们看得心急了。于是，他们采取了各类办法，让我信佛。
佛平说：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么多好心人，去鼓励你，你还不领情。慢慢化疗吧！为什么你会得癌症，世界上有因果，无论信不信，你也逃不掉。
——我不知道我的可恨之处在哪里。世上有很多不懂佛法不信佛法的人，难道都那么可恨？我得了癌症，当然有因果。莫非，信佛的人就身体永远健康，不得癌症？
佛皈说：对这些恃才傲物的文人骚客，要骂得更狠些，而且不能带一个脏字，直到骂醒为止，他才肯低头，否则，连你的骂他都瞧不上。
——佛心向善，即便是我不信佛，佛就允许你们骂我，且不带一个脏字吗？你们骂我干嘛呢？我如此痛苦之身，为什么不为我祈祷几句阿弥陀佛呢？你们这是劝我信佛，还是跟我赌气呢？
佛道本向善，何必苦相逼呢？我的身体在忍受着疼痛，一天比一天痛苦，更多是时候，我的心灵是平静的，我知道这种日子要熬上一段。关于寿命和未来，我都有着自己的设想。慌乱和盲从、情绪化、焦灼急躁等情绪，都不是治病的正确选择。
我似乎在感到，一群信佛的人，聚集在一起，指手画脚地评论我，执着到偏执。我不信佛，他们就是认为无可救药，死路一条。我信佛了，似乎就皈依佛门，顺利极乐了。我不想了解生死轮回是什么意思，不去想极乐世界的什么状态。
有人在我的博客上读到我曾经的山吃海喝，于是根据因果报应，推断出我有这场劫难。他怎么不看看我的博客讲述的，我做了多少好事啊。这十多年来，我组织和参加的公益活动该有多少？我向别人的捐款该有多少？即便是这个月，我还为四个癌症患者捐了款。我的大学同窗也是癌症，她经济紧张后，我还微信转账给她5000元。我的病情如果有因果的话，那只是生活习惯带来的，跟所谓的道德因素能有多少牵连呢？
三
信不信佛，依然不是我眼前要考虑的问题。很多朋友提出了信佛的很好的建议，我虚心接受。信仰的更变，不是一时之功。在未来某个阶段，我愿意到佛门做义工，或者诵一本佛经，我愿意享受佛门的清静。那种专心致志的境界，其实一直是我追求的。
劝我不劝我，是你们的自由。信佛不信佛，是我的选择。我想说的是，即便我不信佛，我也不乏善念，即便我不念阿弥陀佛，我的心态也在寻求属于自己的安静。而你们，何必绞尽脑汁地逼迫我呢？对我来说，医院的治疗是最紧迫的，念佛带来的心态，是对治疗的辅助而已。如果你们非要认为，得了癌症，信佛是第一位的，那么，佛法怎么会给人们带来和谐呢？你们的逼迫无非是觉得自己是善念，实际上在诅咒我令我焦灼，带来的哪里是善果呢？
因此，不要以为目的是善良的，就不计较手段是不是善良。
但我依然感恩所有人的善念，无论是不是听得舒服，我都默默地接受。一些话不够中听，我也只是悄悄地删除而已。即便有人在诅咒，这个老胡，死到临头还这么顽固不化。我的选择也是为我的生命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