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欣赏.青涩爱情系列】 七十年代的我和我的初恋
文■王英平
石头营是我十岁时跟随父母搬迁的第二故乡。因为家家户户的院墙都是用灰蓝色的石头砌成的,所以村名才叫石头营。村里六十多间高低不齐、土木破旧的房屋被南北走向的一条街道分成两片儿,我的家就坐落在村子的西北角。少女时代的我就生活在这里,我青涩的初恋就发生在这里。
小时候的我,瘦弱,活泼,聪明,过得特别快乐。我每每穿梭于茂密的蓖麻地里,帮母亲一只只抓住一盘散沙似的小鸡,这时的母亲就十分得欣慰,她会自豪地对邻家的郭奶奶说:“我家的干猴儿女子有用啦!”当我捂着口袋,把里面满满的玻璃球分给二哥一些的时候,他就会非常羡慕地惊叹:“妹,你又赢这么多?”接着,他会悄悄得把从房梁上偷来的点着红点儿的白面馍馍分给我一个。我定定得看着他,心里泛起些许不屑,但告密母亲的冲动最终被对二哥的亲情压下去,我把馍馍装起来,生怕母亲发现。此刻,我小小的心田里又滋生出担当和责任的美好情愫。
七八十年代的山村,经济落后,农民的生活十分苦寒。五年级的时候,当木匠的父亲从外地给我买回一双红底白格的尼龙袜子,我有意把裤脚挽得高高的像燕子一样出入各家各户大街小巷。穿着奢侈品的满足和天生聪慧的灵性使我自信满满的快乐满满的,我过着悠闲自得的日子。放学后,我缠着二哥霸了他的冰车在村前的冰河里溜冰;和男孩儿们一起在队房的大院里击石头赌输赢;跪在地上用纤纤的手指弹动那些五颜六色的的玻璃球……我把课外所有的时间都疯玩掉了。
那时候我不用下多大的功夫,就可以把功课学得极好。我能把语文课本倒背如流背下来;能把各科考试卷轻松自如得答成满分;学校举办的各种竞赛,第一名的奖品,差不多都被我纳入囊中。记得在一次期中考试时我的语文老师和教导主任张老师打了一个赌:他认定我的语文成绩能考满分。结果因为没有把文言文里的“驴子”译成“毛驴”,我完满得行如流水的试卷被扣掉0.5分。这次失误多多少少打击了我的傲气,在操场上踢毽子时遇见张老师,他笑眯眯得地看我,表情一副得意,我则会不计前嫌地和他吐吐舌头扮个鬼脸,当他还沉浸在被小女孩顽劣的戏弄之中时,我已把毽子使劲抛向天空,然后便追着摇摇坠坠的羊毛毽子花朵般飞到太阳那边去了。
自信的我,快乐的我,随着时光的行走,绽放着青春的美丽。那时的我是优秀的,学校里我是尖子生,劳动模范;在班里,我是大班长,同学们的榜样;在家里,我是乖乖女,是父母的骄傲。他们乐呵呵地把我的奖状贴在墙上,满满的一墙,金灿灿,红彤彤的,煞是漂亮。
就是那些承载着我的智慧和父母骄傲的奖状引来一个优雅聪慧的男孩儿,他给了我一段青涩而美妙的初恋。
那个秋日的午后,太阳暖暖得洒在院子里,院墙边的几棵杨树静静地站着,因为无风,那些细碎的叶子也没有了往日沙沙沙的闹声。
我悠闲得伏在炕桌上写着作业,忽然,躲在角落里的小狗黑子“汪汪”得叫了起来。门口,二哥的同学-李站在那里。他清瘦白净的脸庞,挺拔英俊的身姿,灰色的的卡上衣得体而干净。他望着端坐在炕上的我,指指狗,皱皱眉,神态里那种大哥哥的温厚和亲和昭然若揭。忽然看见这个已经上了高中,成绩优异,当着校团干部,为我写过讲演稿,一来我家就盯着那些奖状沉思的大男孩,我有些不知所措。此时的家里只有我自己,少女的怯弱使我下意识地瞅瞅敞开的木门,心里忽地萌生出要把门栓插上的念头,但是转念,我又否定了自己这种荒唐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红了,烫烫的。门口的 李见我不理不睬,就径直走了进来,他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脸上挂着我与狗都奈何不了他的坏笑。
他倏然进门,却静静得立在那里。一定是少女清纯、伏案书写的景致迷醉了他,或者是他早已从那些奖状的色彩斑斓里喜欢上了我,他的目光沉重得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的心慌慌的痒痒的。他一动不动盯着我看,我面红耳赤,停下了手中的笔……我俩就这么沉浸在听得见彼此心跳的静谧里,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小心翼翼得走。我们各自经受着心里那头小鹿撞击灵魂的激动和亢奋,默默享受着那种青涩而温暖的甜蜜。
终于,他用紧张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略带沙哑地问:“我想再看看你的那些奖状,可以吗?”
我忽然意识到,才上初中二年级的我和整整大我六岁的李之间,懵懵懂懂的恋情已经发生。
此后的日子里,每到清晨,本来懒床的我会早早地起来,因为李会时不时地以找二哥为由忽地站在家里;深夜,我会捧着一本《第二次握手》静静地读,里面关于情爱的描述深深得吸引着我,我总是闭着眼睛遐想着各种和李一起浪漫而温馨的场景;傍晚,我站在巷口那块大石头上向南深情得眺望,因为街道的尽头就是李围墙高高的小院。
那时候,刚刚经历过文化大革命,感情对于人们是新鲜而谨慎的,爱情更是忌讳莫深望而却步的。
但是,青春激情的萌动宛若青苗出土,青春年少是肥沃的土地,火热的心性便是蓬勃有力的种子。爱情来了,就势不可挡!
我的思恋,是与那个姓李的大男孩心心相映的。他会在我想看到他的时候影子一样地随着我出来。忽地,他咬着唇对我微微得笑,转而又挑着眼盯着我默默得看,间或,他会轻声告诉我一些他们班里发生的事情,或者给我讲他正在阅读的小说《红日》里的人物故事。他这些深情款款的举动是那么激烈地撩动着我,每每使我心旗猎猎,面热心跳。
难忘那个下雨天,细雨蒙蒙,天色沉沉。暑假里的我们跟着社员到麦地里去洒化肥。端着各式器具的人们有的穿着旧衣,有的披着塑料布,踢踢踏踏的队伍真有当年逃荒人走西口的意味。走在前边的李身着蓝色连帽雨衣,胳膊里轻巧得夹着一个白色脸盆,他一边前行一边回眸,我知道,他是在人群中搜寻我的身影。当终于发现了湿淋淋的我因为害羞故意远离他时,他竟毫不犹豫地返回来走向我,利索地脱下雨衣给我披上,接着把我的脸盆摞到他的脸盆上,然后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狠狠地说“走吧!”他的霸道,他的深情,他的果敢,瞬间化作深深的感动刺激了我的泪腺,我蹲在地上不管不顾地泪雨滂沱……
这件“英雄救美”的事儿,在当时的坏境里不啻是一个炸雷。村里的年轻人在现实中目睹了在黑白电视里才可以看到的情景,他们轰动崇拜向往街谈巷议,简直是叹为观止的。我的一向以我为荣的母亲首先向我发起猛烈的攻击:联合家人对我批判教育、告知二哥严禁李再次登门、禁止我再迈出门槛半步……
于是,我和李宛若阳春白雪般美好的情恋布满了阴霾。我被母亲幽禁在家里饱受对李的相思之苦,窗外,蓝天空无,游云无趣;院里,鸡飞狗跳,好不烦人!
终于,在我表现良好,经过家庭会议通过之后,我被幽禁的范围缩小,可以在自家的门口玩耍出入。
于是巷口那块大石头就成了我守望爱情的宝地,那条南北走向的街巷就是我魂儿飞出去的通道。情人之间,真正得心有灵犀,当我站在那块儿石头上向南眺望的时候,在街道的南头,竟然也有一个灰色的身影正向我深情凝望!四目遥望,欲见不能。街院上青蓝坚固的石块仿佛围城,自由飞翔的鸟儿又好像暗示我冲出禁锢,恍惚之间,我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荒芜农村,时光迷雾。在国家恢复高考,结束人才断层时代的1979年,优秀的李也参加高考,被一所财校录取了。
得知这个好消息,是李的另外一个同学转交给我的一个笔记本。上面写着李的亲笔信:亲爱的平妹,你是我向往已久的好女孩儿,你满墙的奖状是吸引我迫不及待走近你的缘由。我喜欢你的聪慧,你的活泼,你的会说话的眼睛……哥要去上学了,哥会记得你的!希望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李走的那天,我没有上学,那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逃课。我背着书包早早躲在村后的山湾里。雪很厚,天清冷,山野一片死寂,日光恹恹惨白,埋在风雪里的土石,呆在枯枝上的鸟雀,世间万物都像病了一般。我孤零零地立在风中,期待又害怕着李的出现。当村头一辆牛车逆着风慢悠悠地走来时,我终于在无人的山包里“哇”得哭出声来。牛车愈来愈近,车轱辘吱扭吱扭碾压着路上的积雪也碾压着我的心,我把手指咬到嘴里,承受着心痛,防止着哭声惊动了一步一回头的李……
此为78、79年纪事。现在的石头营已经是我记忆里的故乡,因为乡情,我路经此地必深情回眸。当年的初恋,也在经年累月的风霜雨雪中夭折。只是现在,我仍然惦记那个给了我甜蜜初恋的李,听说他从外地的高位上退下来后落叶归根,得了严重的肾病。在街上我曾遇见过,但并未相认。
【作者简介】
王英平:内蒙古诗词协会理事,丰镇市义工协会宣传部部长,文艺才女,现就职丰镇发电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