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 木心是谁 王张应/安徽
最早接触木心这名字,是因为一首《从前慢》的诗:“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喜欢这首诗,尤其最后这一句:“你锁了人家就懂了”。如果说得更加到位一点,关键是这最后一句中两个动词之一:“懂”。一个“懂”字太有味道了,能让人回到“从前”,看到从前的那些人,从前的君子们。因为,关于锁,从前的说法是,锁君子,不锁小人。从前的锁,都是为君子而设。现在的锁,还能这样吗?木心的诗,让人想起从前,也让人想到现在,当下的门和窗。为了满足心理上的安全感,人们自设囹圄,加装防盗门窗。
喜欢这首诗,也因此欣赏写诗的那个人,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木心。木心是谁?他来自哪里?他到底是一位新作家还是复出的老作家?他还有哪些作品?带着这些问题,满世界去追寻,能找的地方几乎都去找了。
三年前的秋天,有机会去了一趟浙江乌镇。在乌镇西栅,离茅盾纪念堂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古老的书院,叫昭明书院。在书院的一角,意外地发现了一爿很小的书店。书店里卖的主要是本地人的书,茅盾先生的书占了大半。在书架上,又有了一个惊喜,竟与“木心”二字不期而遇。木心的好多书,那些陌生的书名,赫然在目。一时,便有了那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正是那次到了乌镇,又在昭明书院里邂逅了木心,过后才不再追问木心是谁了。
其实,真正了解一个作家,最好的办法就是读他的书,所有答案都在书中。从乌镇回来,读了木心的好几本书,有散文集《哥伦比亚的倒影》《素履之往》《鱼丽之宴》《即兴判断》,有诗集《我纷纷的情欲》《西班牙三棵树》《云雀叫了一整天》,有小说集《温莎墓园日记》,还有由木心讲述、他的得意门生陈丹青先生记录整理的《文学回忆录》,当然也包括陈丹青的诸多介绍文字。之后,对木心的了解越来越多。木心是谁?已然不是问题。这个问号终于被拉得笔直,成为一个语气肯定的感叹号。
木心就是那个生于乌镇,成年以后离开乌镇,到过杭州,到过上海,到过大洋彼岸的纽约,最后,又回到了乌镇,终老乌镇的那个一生漂流又叶落归根的单身男人。他的祖上很富裕,留给他不少田产。木心决意离开乌镇时,将他名下所有的田亩,半卖半送,寸土不留。不留最好,留了或许便是祸害。木心对身外之物看得透彻。木心说:“人穷一点才方始像一个人。你看,老虎只有一张皮,蚂蚁知道囤积,但不懂经商。再者,处于悲伤中的人才符合人的本性,不因得意而忘形才更像一个人……”这话听起来耳熟,让人想起孟德斯鸠,他说过,人在苦难中才更像一个人。木心早已对大师的思想熟烂于心,轻轻松松化作自己的语言了。木心两手空空走出国门,差不多绕着地球转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大概正是因为他想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更像一个人吧,他才知道自己应该追求什么。他孑然一身,没有子嗣,死的时候,身边却有一大批青年男女给他送终。青年们跟木心无亲无故,他们都只是木心的读者。这种情景,在鲁迅之后,应该很少见了。
木心就是当年在上海郊区高桥镇隐姓埋名的一名中学教员,后来被人发现并追捕,他拒捕跳海,又被人捞起投入监狱,那个给人有些神秘感的年轻人。木心就是曾经在上海的某次会议上,因看不惯某位“要员”嘲弄诗人海涅“吓破了胆子”,便挺身而出,当面指斥权贵,结果自己惨遭批斗的那个不识时务的文艺青年。木心就是曾经被囚禁了18个月,在阴暗潮湿的囚室里,使用理应书写交代“罪行”材料的纸张写作了大量的诗文,在自己画出的黑白键盘上无声地弹奏莫扎特和肖邦,那个没心没肺的中年男人。他对自己过往的遭遇从不控诉,忘而不记,别人谈起时,他只是举重若轻地说一句:“我白天是奴隶,晚上是王子。”至多再发一声轻描淡写的感慨:“诚觉世事皆可原谅。”是的,木心人如其名,他的心态平静安定,总是笑看云卷云舒,内心波澜不惊。他对自己的一生曾经做过如是平和的总结:“我一生的各个阶段,全是错的”。果真是木心有错吗?他到底错在哪儿?恐怕只有木心本人知道了。
木心就是那个56岁离开本土,漂洋过海,到异国他乡寄人篱下,靠卖画勉强度日,以在私人住所里给一、二十个华人讲述文学史为乐事,多篇文学作品被收进了美国大学教材的那个中国人。那些听课的华人,虽远离了故土,在他们血管里流淌的依然是华夏文明血液。弟子们自比颜回、子路,木心理所当然地被弟子们尊奉为孔子。木心生前不愿意将其讲课稿出版行世,他认为那不能算作他个人作品。弟子们可不这样认为,当年的孔子不就是典型的述而不作吗?谁能说《论语》不是孔子的作品呢?一部论语通篇皆是“子曰”。正是由于弟子们的努力坚持,一部洋洋洒洒的百万字《文学回忆录》,在木心身后,才回到了故土之上开花结果,让更多的后来人,闻到了花之香,尝到了果之甜。更多的人,也因此知道了木心是谁。
木心就是在他行将结束为期五年的世界文学史讲述之前,最后一堂课上深情地对他的弟子们说,文学是可爱的,生活是好玩的,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那个痴迷于文学与艺术、又领悟了生活真谛的率性老人。
他爱文学,坚持文学写作六十余年。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之中,他的二十本凝注着大量心血的文学作品手稿,被人夺去付之一炬。这让他心疼不已,却不能动摇他对文学的追求。后来,他说,文学是他的信仰,正是这个坚定的信仰使他得以度过劫难。
他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虽然生活并不一定时时刻刻关爱他。有时,生活还不免捉弄他一下,给他制造些麻烦甚至苦难。他对生活向来深爱不移,无怨无艾。大概是生死观决定了他的生活态度吧,他对生死看得太过通透了。他说,为人之道,第一念,就是明白:人是要死的。他认为,生活就是死前的一段过程。他奉劝诸位弟子:“除了灾难、病痛,时时刻刻要快乐。尤其是眼睛的快乐。要看到一切快乐的事物……你到乡村,风在吹,水在流,那就是快乐。”木心的快乐,只是一种随处可遇、简简单单的快乐。有风吹,有水流,你在风中,你在水边,看到了风吹水流,你就会快乐。这种快乐,来得容易,也容易被忽略。木心牢牢把握住了这种低成本的快乐。
1950年,在他23岁风华正茂之时,他郑重投奔到福楼拜门下。他牢记了福楼拜的教诲:“如果你以艺术决定一生,你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了。”“艺术广大已极,足以占有一个人。”此后的木心,他的人生几乎完全被艺术占有,他为艺术做出了在世俗眼光看来是巨大的牺牲。他的导师福楼拜不愿意结婚,木心同样不结婚,终身陪伴木心的只有文学和艺术。木心很清楚,他到底牺牲了什么,那不过是些虚荣,是些俗利。作为艺术家做出的牺牲,木心完全愿意,为了自己的梦想,他觉得值。在木心看来,艺术也只是一个梦,不过比权势的梦、财富的梦、情欲的梦,更美一些,更持久一些,艺术,是个最好的梦。
至此,木心是谁,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许多人陆续读到了木心的书,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过一个名叫木心的人,一位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作家。
阅读木心,还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让人深切认识到,人要多多读书。木心曾经在课堂上面对一帮弟子,痛心不已,唏嘘不止:“真是可怜啊,你们读书太少。”那帮弟子多是50后、60后的中国人。木心谆谆告诫弟子:“至少,每天要看书。”
是啊,当人不再为衣食发愁的时候,做一个不让人可怜的人,最好的办法,便是好好读书。如木心所言,每天不忘看书吧。
2017年3月1日夜写于合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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