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 || 雷树萱：茶 / 开普饭

茶

雷树萱

　　我不喝茶；小时候连开水都不喝，直接在水瓮里舀凉水。我婆坐在炕上说：不敢喝凉水，小心肚里疼。我咣咣两口喝完，水瓢一撇，说：谁倒喝来？！我妈说我：吃馍喝水，瘦得咋个干鬼。这有啥办法，现在倒是吃得好了，照样不得胖。

　　我小时候，家里还有俩茶壶。一个大的，圆筒状，外头画的国画，里头装的是钉子。一个小的，扁圆形，好像也没见谁拿它泡过茶，后来就不见了。那时候家里也备一包茉莉花茶，专为待客。我看着也没啥稀罕的，更不至于眼馋。喝这东西还不胜肚子疼了喝黑糖水，不胜过事、过年喝稠酒。

　　费秉勋先生在《说喝茶》一文中，忆及吾乡旧俗：

　　我幼时生长农村，村人无饮茶之习，唯至麦忙，炎暑劳苦，亦喝茶以解暑，然鲜有掏钱买茶者也。所煮茶品，皆采自田间或山野。我所亲睹者，多为沙果叶，其次为“米儿红”，再则为“石茶”。“米儿红”非寻常可得，需登尧山寻摘。此物汤色艳红，味亦可人；“石茶”生于深山阴处石苔之上，敦实肉厚，形如兔耳，正面色绿，反面色红，其性寒凉，为解暑佳品。殷实之家每于滚茶中煮荷包蛋，称作“石茶打鸡蛋”，以酬贵客。

　　沙果叶代茶，秦腔名丑王辅生在《看女》里说过：“亲家母就知道我今日来呀，专意给捏了点香片，到底是知己亲戚。亲家母，我在我屋里随便喝。沙果儿叶叶子，苹果叶叶子，那都能喝。”

　　米儿红，石茶，我妈说她小时候经常见。米儿红是灌木，石茶则长在石皮上。她们进山掐野韭菜，顺便扳石茶，喝了下火，治牙疼。我邻家人在辋峪口高速公路上打扫卫生，挖回来一些石茶，我妈栽在花盆里。我拍了照片上网一查，才知道石茶就是石韦。至于米儿红是啥，我到现在还不知道。

　　清人王禹堂（力余）在《盩厔土风草》中说，乡民不知茶味，以黑豆煮水代茶：

　　就近新茶出紫阳，村人品罢不知香。

　　一升黑豆焙干煮，自有滋阴降火汤。

　　茶是饮品，但据说不为解渴，而是品味的。茶禅一味，玄之又玄。新茶品罢不知香，就显得下而又下了。马克思说：如果音乐很好，听者也懂音乐，则花钱听音乐比喝香槟高尚。同理，喝茶比喝凉水、喝黑豆汤有品味。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对于物质，有钱人讲究品味，穷人则寻求廉价替代品。周作人说绍兴旧俗：吾乡人家夏日常用金银花夏枯草二味煎汤代茶，云可清暑。（《药堂语录·序》）在《关于苦茶》一文中又说：许多东西都可以代茶，咖啡等洋货还在其外。他罗列各类古书里的茶叶替代品：苦丁茶，日本名曰唐茶，汉名皋芦。角刺茶，出徽州，即五加皮树叶；据云妇人服之终身不孕。山樗，吴人以其叶为茗。绿豆，微炒，投沸汤中，其色正绿，香味亦不减新茗。曲阜孔林楷木，其芽香苦，可烹以代茗。闽中佛手柑、橄榄为汤，饮之清香，色味亦旗枪之亚也。山中有木俗名新桑荑，采嫩芽可代茗；非蚕所食之桑也。柳芽亦采以代茗，嫩碧可爱，有色而无香味。（《苦茶随笔·关于苦茶》）

　　小康社会，物质丰盈，钱包鼓胀，人都越活越精致。连我都不再喝凉水，改喝开水了，有品味者更不用说。但问题又来了：你有钱，我也有钱，而且我的钱不比你少，凭啥说我吃燕窝就不如你喝茶有品味？林志玲比你有钱吧，她就吃燕窝。

　　去除优越感，品味这东西还是说不清。倒不如不去管它，由着大家各务所好，各取所需。你一盏清茶可抵十年尘梦，她一杯奶茶也能幸福一整天。司令员一天喝半斤茅台，癌症不治而愈；老百姓一人泡几颗枸杞，也觉得元气满满。偃鼠饮河，足以满腹；商家收钱，取之无禁。皆大欢喜，不亦乐乎？

作者简介：雷树萱，蓝田人，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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