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雾绕的巨鹿之战

汉帝国的建立之群雄逐鹿（十七）

公元前208年12月，名垂千古的巨鹿之战正式打响！

这场战役大家实在太熟悉了，而且司马迁的《史记》也实在写的太精彩了。

扁舟这里不多献丑，直接引用《史记项羽本纪》原文，让大家感受下文学之美：

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乃遣当陽君（英布）、蒲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钜鹿。

战少利，陈余复请兵。

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

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涉间不降楚，自烧杀。

当是时，楚兵冠诸侯。诸侯军救钜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

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

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这一段描述贡献了好几个大家耳熟能详的成语：破釜沉舟、以一当十、坐壁上观，膝行而前。

读完这段令人热血沸腾的文字，绝大多数读者都不得不为项羽的英雄无敌所折服！

不过，我们如果翻看张耳、陈余这一系的说法，就会发现其和项羽一系的激情记载有不小区别：

当是时，燕、齐、楚闻赵急，皆来救。…

项羽兵数绝章邯甬道，王离军乏食，项羽悉引兵渡河，遂破章邯。

章邯引兵解，诸候军乃敢击围钜鹿秦军，遂虏王离。涉间自杀。

卒存钜鹿者，楚力也。

按照项羽的说法，所有诸侯都是吃干饭的，直到英雄无敌的项羽出现。

项羽率部破釜沉舟，独自彻底击垮秦军，歼灭长城军团，俘虏王离。

张耳和陈余的说法大不一样，他们承认项羽率领的楚军（还包含部分齐军）的到来是解围的关键。

但项羽部队主要功劳是缓解了联军兵力劣势，项羽的生力军牵制和击退了章邯部中央军，联军才敢于围歼王离长城军，是联军歼灭的秦长城军！

 

双方的说法肯定都存在夸大自己，贬损他人之处，谁的说法在大局上更符合实际呢？

按照项羽一系的说法，楚军完全凭借自己的战斗力独立打败了章邯中央军，吃掉了王离长城军。

这就存在一个巨大矛盾：

楚军独立就能完成这一切，还让所有军阀们都震撼得跪着参拜，那他为什么不乘胜追击，迅速歼灭章邯部秦军残部？

要知道，此时刘邦还刚到河南打怪升级，刘邦离升级成有能力进军关中的巨鳄还有遥远的距离。

楚军与章邯部秦中央军墨迹了半年，最后也没歼灭这支部队，只是勉强收降了他们。

然后还要继续墨迹下去，直到一年以后，项羽才率军正式进入关中。

项羽在英雄无敌的绝对优势下，墨迹整整一年，把本来毫无胜机的刘邦拱手送入关中，就此丢掉天下，这好像是在写魔幻小说。

而且是不入流的魔幻小说。

这只能说明，项羽一系的说法极可能夸大了其部在巨鹿之战中的作用。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张耳陈余一系的说法：

楚军到来后，从侧翼攻击秦军后方，断绝章邯部秦中央军与王离部秦长城军的联系。

随后章邯部作战稍有不利，立即撤退。

某种意义上，是章邯主动抛弃了王离部长城军，这才让联军得以集中优势兵力，聚歼长城军！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楚军和诸侯联军要继续和秦中央军墨迹一年，因为秦中央军主力完整保留，楚军和联军对其毫无优势可言。

从军事和政治常识来分析，张耳陈余一系的说法，更符合实际。

而项羽一系的笔杆子在宣传上做得更好。

两千年前的宣传，其实和今天在微博、朋友圈打舆论战很类似。

故事的完整性，可读性，挑逗性远远要比事实真相重要。

用今天的话来说，“小作文”的水平加传播的先发性加渠道的垄断，等于无敌的宣传。

人们一旦情绪先入为主的被小作文调动，就会不由自主的认为，人小作文写了这么多场景、情节，哪怕只有一半是真的，那也是不得了的啊。

所以人们会不由自主的去认同小作文背后渗透的主题，不由自主的维护小作文要表达的爱憎。

项羽一系在小作文上绝对是高手。

《猛虎下山》一节我们就介绍过，不管逻辑上如何狗屁不通，小作文把项羽辟邪剑法杀了一百多号人这么一渲染，人们完全忘了项梁精彩绝伦的前后布置。

巨鹿之战的小作文多半也是如此。

在这篇小作文里，给人的感觉就是项羽一出手，秦军一片倒，三下五除二，王离就没了。

但是司马迁在保留项羽一系小作文的同时，也为我们保留了张耳陈余一系的说法，还为我们保留了原始史料。

原始史料在《秦楚之际月表》里。

月表是司马迁对原始史料的列表整理，里面没有小作文，枯燥无味，但是真实性自然远远高于小作文。

月表记载的很清楚，打响巨鹿之战，大会诸侯并成为联军盟主，都是十二月的事。

而王离到一月才被俘虏。

显然，围歼秦长城军，俘虏王离是联军共同战斗的结果。

项羽一系的小作文刻意模糊了其中的顺序和时长。刻意的加上很多无法证实的细节（比如诸侯都被镇服得跪着走路，莫敢不从之类）。

总之，小作文想告诉大家，项羽之所以有后来的地位，就是因为一出场项羽就如天神下凡，所有人都已经被项羽的王霸之气彻底征服。

是不是扯远了，咱们言归正传，大家肯定有疑问，帝国的章邯部中央军为什么要抛弃王离部长城军呢？

我们回过头看下《李斯》一节，应该就比较容易理解了。

帝国在一年前做出了由政府口领衔中央军辅以刑徒兵出击的决定。

之后随着中央军无力打开局面，帝国不得不动员所有力量增援。

北疆长城军也因此被调往中原战场。

章邯所部中央军屡次增兵，具备相当战斗力的精锐至少三万以上，其余杂兵据说是有三十万。

即便一年多艰苦战斗损失了将近十万，现在总兵力也在20万以上。

长城军我们在秦帝国灭亡连载的《扶苏》一节有过详细介绍，虽然号称三十万，但实际上精锐常备军不超过二万，其余多是杂兵，且最多十余万人。

所以正常来说，中央军强于长城军，在帝国当前的命令里，长城军主帅王离也是受章邯节制的。

但我们不要忘了，在大举增兵的同时，愤怒的二世皇帝一举拿下了政府口三巨头：冯去疾、李斯、冯劫。

到十二月，三巨头已全部被杀！

章邯、司马欣都是三巨头力保之下才能以政府口官员成为中央军主帅，我们可以想象当三巨头被杀消息传来后，章邯、司马欣等中央军高层是何等惊恐！

二世皇帝未必不想除掉章邯、司马欣，只不过大军在他们手里皇帝不敢轻举妄动。

后来有一个叫做杨熊的将领，据说这个人和章邯齐名。

但是打了败仗皇帝派人拿个诏书赶到军中，说杀就杀了。

现在中央军如果和王离部长城军合兵一处，一旦二世一简诏书下来，授权王离阵斩章邯、司马欣等人，他们除了引颈就戮，还能怎么办？

此时的章邯、司马欣根本不敢和王离碰头！

于是前线的秦军就出现了以下奇葩的军事部署：

绝对主力中央军躲在后面，主要职责是负责后勤。

作为增援部队的长城军被迫顶到了巨鹿前线直面联军。

 

王离的长城军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吗？

他们当然不能接受，可是他的脖子被人家卡住了，他不接受也得接受啊！

当时进入巨鹿战场就两条道路，一条是从山西进河北，一条是沿黄河到荥阳（今郑州）一带，再北上巨鹿。

从山西进河北要穿越险峻的太行山，道路崎岖。

而南线的黄河——漳河一带水系发达，运输方便，粮食几乎只能从南线运过来。

可是南线这一年多来一直是章邯部中央军在经营，王离部长城军此时哪有能力插手呢？

现在你如果不愿意服从命令，那我章邯就随时断你的粮食，你敢不听命令吗？

你王离就是要不听命令，你还敢来打我不成？你也打不过啊。

王离当然也不会甘心就此束手就擒，他的想法就是你控制了黄河沿线，关中的粮食和物资我都得看你脸色。

那我自己去争呗，自己去找个地方建立根据地吧。

我们看下地图，黄色星星就是王离的位置,巨鹿是赵国的地盘。

此时邯郸已经被章邯的中央军抢下，邯郸附近已被章邯坚壁清野，人力都被抓去章邯地盘了。

恒山（现在的石家庄地区）又被赵军陈余部给抢占了，常山附近已经被陈余的部队坚壁清野，人力都被调去巨鹿附近了。

河北地区四面八方不是被坚壁清野过，就是敌军云集，没有作根据地的条件。

为了生存，王离派出了分部南下（红色箭头所示），打算到暂时没有强力部队占据的河南东郡一带去建立根据地，搞点粮食。

遗憾的是，王离部南下开辟根据地的分部遇到了打怪升级的刘邦，遭遇惨败！

河南现在看上去是无主的混乱之地，但绝不意味着在这里活动的部队好惹。

王离南下河南的部队多半屡遭打击，无力立足。

这样兜兜转转几个月，王离悲哀的发现，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他长城军可去之处，只能乖乖的在巨鹿城下等待命运的审判。

可想而知，王离部长城军的士气有多低落。

项羽率领的楚军主力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渡过黄河和漳河，来到了巨鹿城下。

秦章邯部中央军和王离部长城军自我分割成两部，给了联军各个击破的机会。

但是联军的精锐不是很多，而且联军内部也不是很和谐。

比如说，被困巨鹿的部队向陈余反复求救，陈余就派了五千人做做样子。

说白了，兵荒马乱的，手里有兵才能当大爷，谁也不肯在这个时候丢掉手里的筹码。

章邯、王离如此，联军各部也如此。

项羽洞悉了当下局面的奥秘，果断决定率楚军向外围的章邯部秦中央军扑过去。

如果楚军直接去打王离，章邯躲在后面随时会过来蹭吃蹭喝，搞不好还会给你捅刀子。

所以项羽一下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我先打你章邯，看你咋办。

章邯一下就慌了，你怎么不去打王离，打我干嘛？

 

战争已经进行了一年半了，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了，大家的厌战情绪都非常浓。

战争突然爆发的前几个月，往往是大伙战斗激情最旺盛的时期，期待通过战争获得巨大收益的人都上蹿下跳，兴奋的不得了。

如果战争被拖成持久战一到两年，战争将进入各方士气最低落的时期，看不到头的沉重局面让大多数人都极度厌战。

之后，各路英雄豪杰逐渐建立起稳固的军政合一政权，开始了有力的战时动员和战时纪律，大伙将进入习惯性战时状态。

后人总说，巨鹿之战是秦军与反秦联盟的决战，这可能吗？

之后数年天下还将经历无数次规模巨大，死伤无算的战斗，各国的部队还将源源不断的涌来，怎么可能一个巨鹿之战就能让秦军获胜？

章邯的中央军对此是最有体会的，他们歼灭了周文的部队，歼灭了吴广、田臧的部队，歼灭了陈胜的部队。

他们在临济城下鏖战，历尽艰难打下临济，灭亡魏国。

他们又在东阿、濮阳和定陶三角地带继续奋战，损失巨大总算击败了楚军。

可是结果呢？哪次敌人不是越打越多？

在巨鹿与敌人拼命有用吗？还不是继续望不到头的苦战？

章邯部中央军经验丰富，实力强劲，守守城肯定大有余力，但是与楚军野战？部队大约已经失去斗志了。

于是章邯果断率部撤退，至于王离部的兄弟们？爱咋咋地！

项羽头脑很清醒，他先不管秦中央军，立即回师完成对王离部的包围，以反秦联盟的名义要求各部配合，聚歼王离部长城军。

这样，不但战斗获得了辉煌胜利，楚军还借此得到了联军领袖的地位，可谓一举多得。

不过，黄金河北此时群雄毕至，没那么好拿捏，项羽雄霸联军的道路现在也就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