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岁张养浩写下旷世之作《白云楼赋》,“鹊华烟雨”嵌入诗中现泉城风姿

在白云楼建成半个世纪之后,元世祖至元二十五年(1288),在济南,一位年仅十九岁的年轻诗人张养浩登上白雪楼,并写下了豪情满怀的旷世之作《白云楼赋》。

张养浩(1270—1329),字希孟,自号齐东野人,别号顺庵,晚号云庄老人。济南人。初任堂邑县尹,惠政在民,有口皆碑,元武宗至大元年(1308),拜监察御史,因上《时政疏》,请求改革弊政而触怒当权者,被贬为翰林待制,旋又被罢官。元仁宗即位,被召为右司都事,后历任秘书少监、陕西行台治书侍御史、右司郎中、礼部侍郎等。元仁宗延祐五年(1318)拜礼部尚书。元英宗即位之初,参议中书省事。后弃官归隐济南城西北之云庄,过了近八年的隐居生活,其间七次拒绝朝廷征聘。而在元文宗天历二年(1329),关中大旱,朝廷召其任陕西行台御史中丞前往赈灾,他却义无反顾,立即登车就道。到官四个月就因操劳过度而去世。朝廷赠授其为陕西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追封滨国公,谥“文忠”。其诗文结集为《归田类稿》,另有散曲集为《云庄休居自适小乐府》。

张养浩画像

《白云楼赋》篇幅不长,以下全文刊载之:

白云楼赋
(用滕先生泰山韵,时年十九)

吁其高哉,兹楼之有如此兮,括万象于宏敞,飞四阿于鸿冥。初疑阳侯海底鞭出一老蜃,喷云噀雾,扶舆五色,凝结而成形。又疑大鹏九万失羊角,踞兹胜境而不去兮。翼截华鹊之烟雨,背摩霄汉之日星。我来宣郁一登眺兮,众山故为出奇秀,恍然身世游仙庭。凭栏俯视魄四散,耳根但闻风铁音泠泠。上有浮云容与卧苍狗,下有惊湍澎湃奔流霆。忆昔我公分符握节尹东土,声名遐迩流芳馨。脯鳞脍凤,群贤方此日高宴,不意有奸闯境,阖城万室无一宁。公乘疾传出闻上,乱臣必讨存诸经。雄兵一夕自天至,纵馀渠帅独典刑。九重赐券且与盟,带砺宠光浮动堂与庭。惜余才疏生晚后,机会不及奋笔为拟燕然铭。雄心霸气,龙韬虎略见无复,空闻燕雀鸣幽扃。当时风景今尽易,惟有风光山色无年龄。朱帘香歇桂花老,金铺色暗苔痕青。长歌慷慨吊陈迹,风动髣髴来英灵。忽然暮色自远而至兮,断霞斜照互明灭,诗成欲扫云间屏。贪徵兴废玩馀景,须臾不觉一轮古月升东溟。

元人称道张养浩:“其牧民则为贤令尹,入馆阁则曰名流,司台谏则称骨鲠,历省曹则号能臣,是诚一代之伟人欤。”(苏天爵《七聘堂记》)。而笔者认为,张养浩拥有三个一流,做官一流,做人一流,作品一流。在文学上,张养浩是一位早熟的天才,他17岁时作七律《过舜祠》,19岁作《白云楼赋》,从而,“以才行名缙绅间”。

《白云楼赋》可分为三个部分或曰三个层次。

第一部分由开端至“下有惊湍澎湃奔流霆”,写白云楼之宏敞壮丽。难得的是,张养浩方染翰便表现出对文学天然的悟性,他不是客观地描述白云楼,而是将自身与济南风物带入作品之中,如他写自己登上楼来:“凭栏俯视魄四散,耳根但闻风铁音泠泠”,令人惊恐万状、魂魄四散的凭栏,耳边只有泠泠风声的高寒恐惧,都因为是作者的切身感受而真切逼人,使人如临其境地领略到白云楼的高峻与威严。而“翼截华鹊之烟雨,背摩霄汉之日星”,不惟让人亲聆白云楼之气势,更是将济南人熟悉且引以为傲的“鹊华烟雨”嵌入诗中,还有“上有浮云容与卧苍狗,下有惊湍澎湃奔流霆”,上句写白云以紧扣白云楼之题旨,下句写清泉奔流以展示济南固有之泉城风姿。济南风物的妙用,也是张养浩此后写济南作品的一贯格调。

书影:白云楼赋

第二部分由“忆昔我公分符握节尹东土”,至“带砺宠光浮动堂与庭”,是因楼而及楼主人,写张荣三世之宏伟事业。赋作再现了张荣祖孙作尹东土的声名、功业,特别是应对李璮“闯境”所采取的措施,以及元廷的赐券奖赏等。

第三部分,由“惜余才疏生晚后”至结尾,是因楼与主人而联及诗人悠远思绪,抒发历史与人生之感慨。显然,诗人当时对张氏一门充满着赞赏与羡慕,这也显示着年轻的张养浩对于保境安民、建功立业的追求与向往。然而,诗人也十分清醒地看到,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今已是“龙韬虎略见无复,空闻燕雀鸣幽扃”的时代了。十分难得的是,张养浩作为一个年仅十九岁的青年,已有较为深刻的历史感觉与人世体验,他在此赋的结末所发出的“当时风景今尽易,惟有风光山色无年龄”,实堪称曲终奏雅,余韵悠悠,为《白云楼赋》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明代,第一位与白云楼相关联的人物,是平安。作为山东都指挥使,他的使署就在珍珠泉大院。由此可知张荣家族此时已经败落。此时的白云楼,业已被后人称为“平安宅”。

平安(?——1409)小子保儿。安徽滁州人。父亲平定,从朱元璋起兵,官济宁卫指挥佥事,死于战事。平安为朱元璋养子,骁勇善战,力举数百斤。袭父职。洪武末年为山东都指挥使。

  书影:道光《济南府志·宦迹》平安传

建文元年(1399),燕王朱棣举兵“靖难”,平安久驻军事要地真定,屡败燕兵,斩骁将数人,燕将莫敢撄其锋。明建文四年四月,平安率南军与燕军在雎水相持,南军先胜,旋在灵璧大败,平安被俘。燕军中欢呼动地,曰:“吾属自此获安矣!”争欲杀安。燕王怜惜平安之材勇,特予赦免。

平安的命运苦,晚年光景更为悽惶。据《明史卷一百四十四·平安传》,燕王朱棣即皇帝位后,先是任命平安为北平都指挥使。永乐七年,朱棣巡视北京,将至时,先是浏览章奏,见有平安的名字,于是对左右说了这么一句话:“平保儿尚在耶?”平安听到这句话,于是自杀身亡(“安闻之,遂自杀。”)。

也许是,至高无上的君王想要一个人去死,并不需要把话说得那么明显吧!

作为山东人特别是济南人,却总也忘不了平安的功德,将他供奉在名宦祠内。尤为感人的,是明末济南府新城籍诗人王象春的《白云楼》诗:

  将军百战血衣腥,醉舞龙泉漱晚汀。

  今日笙歌还此地,白云楼改白云亭。

在诗后的笺注中,诗人说:“白云楼系都司平安故宅。当燕师靖难,能保齐城。其宅在濯缨湖南、珍珠泉上,高数十尺。今规入藩府,于楼旧基起亭,名曰:白云亭。日暮宴开,管弦如沸,都閫英魂何地栖泊。余谬为之计,但当远游西内,寻问老佛,共指细柳新蒲,听昭阳殿雨声悲耳!”(见《齐音·白云楼》)

诗作宛转凄厉。对平安之忠君保民,大加褒扬,对平安之不幸结局,英魂无依(盖平安宅已成德王游乐场),则倾泻出无限的同情与哀悼。

王象春画像

清代,精于济南历史研究的济南府平原县诗人董芸,对王象春诗(笺注)中只谈到“白云楼系都司平安故宅”,深为不满,专做同名诗《白云楼》匡正之,在诗的笺注中,董芸称:“(白云)楼为张氏故居。张文忠尝作《白云楼赋》以吊之。明初始为平都司宅。《齐音·白云楼》诗竟专咏平安事,误矣!”(《广齐音·白云楼》)

对此,乾隆《历城县志》亦有批评,称“(白云楼),《陆通志》乃不详缘起,而谓‘在旧平都司宅’;《齐音·白云楼》诗遂专咏平安之事,胥失之矣。”

查陆釴纂修明嘉靖《山东通志卷之二十一·宫室》:“白云楼:在府城内,旧平都司宅,珍珠泉上。今规入德府,为白云亭。”

而康熙《山东通志卷之十九宫室》几乎一字不易地照录了上述这段话语。(“白云楼:在府城内,旧平都司宅,珍珠泉上。明时规入德府,为白云亭。”)

犯错误总是很容易,而改正难。

志乘斑斑有记(尽管错误),这也就不必深怪王象春诗的“专咏平安之事”了。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性存在:他是为了突出平安之事而有意为之呢?

诗人的脾气,在常人眼里,总是有点儿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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