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远行的归家人
去菲律宾浪了一周,项目上的许多事情都由几位留守的兄弟帮忙担当了,趁着狗嫂来项目探监,顺道请大伙吃顿饭。
老田却拒绝了,自己默默吃上了十块钱一顿不带荤的快餐。
老田是项目的精装修工程师,五十多岁,湖北人。
头几年在北京折腾,从精装修小工干起,逐步开始做带班、做负责。在我们现在的城市公司老大还是个刚毕业的小工程师的时候,他已经在我们公司下属的装修单位站稳了脚跟。
老田年轻时估摸着是个爱折腾的人。
一个下着小雨的晚上,车里放着《光辉岁月》,老田在我哼歌的间隙和我说他年轻时怎么去新疆做项目,曾经怎么拒绝了他的领导、如今公司的超级大领导的挽留出走去闯荡的故事。
末了,我停下车关掉电源拔出钥匙,只有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的声音,他叹了口气,“可是现在都老了啊。”
以前抢展示区时,我就爱和分管幕墙的老谢聊天,那个略微有点秃顶的小老头也有立志的故事;现在的老田,看着和他儿子年纪一样的我,兴许也会惆怅和感慨,时常和我说他的故事——我感兴趣的曾经。
我就爱和老头儿们聊天,经历过岁月和风霜的小老头们总散发着沉稳和智慧的气息,虽然不见得在职业上会有多少成就,但性格和品性总有我值得学习的地方。
老田和老谢一样,不喝酒,也从没见他们去过KTV抱小姐,吃喝嫖赌估摸着是一样都不占,所以我也乐得和他们接触。
老田不喜欢喝酒,但经历过一段不得不喝的黑暗时刻。他刚来时常和我说在我们公司,一定要喝酒,不然没法和领导套上近乎、站在一块儿,我虽然苟同这句话但内心仍比较排斥喝酒。
他提到,以前在北京,喝酒喝到不省人事都算小的,那会啊,领导站在桌子上,握着一瓶酒,手指着谁,谁就得把手上的酒干完,疯啊。
我绞尽脑汁想那个场景,莫名其妙地感觉心脏跳动地明显加快,鸡皮疙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
我问老田,那你现在怎么不喝酒了啊。
他说,有次喝得脑淤血了,在医院抢救了好久才救回来,打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喝了。
我理解昨晚领导要求老田一定要喝酒,他无奈地抿一口然后偷偷吐掉的无奈了。
老田现在仍只是一个工长。工长在我们工程体系里和资料员一个级别,属于编外人员,奖金系数少得可怜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在外折腾,错过了公司高速发展的几年,现在的他已经没法和他曾经的领导对上话,也没法逾越公司近期设定的红线——无本科学历无编制。
上个月的工资一直拖到28号才发,发得也不多,我发了6000,而他只有5000左右。
一天中午,窗帘已经拉上,漆黑的办公室静悄悄的。我戴着耳机琢磨公众号的文章,突然感受到手臂被谁拉扯了一下,抬头一看,是老田。
他给我看手机里问人事要来的工资条,问我,这个奖金一是什么,这个税为什么这么扣的,这个525块额外补贴又是什么。
我给他一一做解答,看失望渐渐爬上他的脸,说了句让我心痛的话,“这几年从没有拿过这么低的工资。”
老田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大的儿子和我年纪一样,更巧的是也学土木工程,工作一年后回去考研了,具体情况不大了解;小的在读高中,学习成绩似乎还可以。
在一次绕着宿舍前面的小湖走路转圈圈时,老田主动和我说,现在家里压力大啊,我这么点工资,老婆都说我自己把自己养活就不错了,也不指望我的这点钱补贴家用了。
这应该算是戏谑,他每个月的主要开销也就吃饭和抽烟,月底了总归有点结余,只是可能暂时没法满足不了他背井离乡的期望吧。
五十多岁的老田有一台破笔记本电脑,背上还贴着不少花哨的贴纸。
公司要求每个工程师都得自己上ERP走流程,我琢磨了小半年终于算是轻车熟路,但对于老同志来说如临大敌。
为此,老田不知道唉声叹气了多少次。
时代的潮流滚滚而来,一不小心就被淹没了。
今天下午,我问老田,怎么不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啊。
他说,你们吃吧,我随便吃点快餐就好了。
我想到了有一次项目部AA吃火锅,人均70块,大家还算满意,准备去吃第二次时,老田怎么也不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