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能不能接受彼此的改变
往事如烟,一缕缕弥漫在记忆的空间。真的,又一次想到了你。
有些往事应该模糊在岁月的烟尘深处,有些日记应该锁在抽屉里不复打开,有些记忆应该像陈酒一样埋存,有些温暖也应该冷却不再回味。可是真的能忘记吗?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匡晓,你还好吗?
没有一片叶子是完全相同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我是这样看待你的,所以我很坦然地接受你的一切,不觉得有什么异样。起初我们并不相识,你比我高一届,我曾多次无意间看到一个个子高挑,鼻高,唇薄,手常揣在袖筒横在前面的同学不紧不慢独自在校园走过,觉得有些与众不同,所以印象深些。
听到你与人说话也不紧不慢,轻言轻语,而且面带微笑,一次偶尔听到有人叫你才娃,不知怎么就记住了。你原来的名字叫匡増才,匡晓是你自己改的。匡晓虽然听起来叫起来很美,可是我还是喜欢叫你才娃。和你接触是在高三,开学时,在伙房我看见复读的你自行车后架驮着半袋面粉也在换饭票,便主动上前帮忙取下,你说了一声“谢谢”,我心里暗笑你还礼多哩。
打饭时我又发现你静静地闪在一边,一任别人拥挤着,就帮你打。有人嘲笑:“真是个假女。”我纠正道:“这是涵养,谁像咱们粗俗不堪。”从那以后我们便开始了真正的交往,放学后你经过我班教室等我,一同去食堂。我去打饭打菜,你在一边等着,打好后蹲在食堂前面的空地上一同吃,吃后我又去洗涮。那时都没秩序,若不抢争就打不到饭,洗不了碗,文质彬彬的你做这些也确实勉强。我少言寡语,很少与同学交往,而你性格温和好相处,我们不在一个班竟常在一起。
课余的时候,你总是下楼来找我,我们一起到学校前面的菜园散步。我背诵感叹落花流水的唐诗宋词,“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流光容易将人抛,绿了芭蕉,红了樱桃”,背读席慕蓉的诗;你呢,喜欢戏曲,常常唱些著名的选段,唱马金凤的《穆桂英挂帅》:“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唱《收姜维》:“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唱《花木兰》:“刘大哥讲话理太偏……”你最拿手的是唱苦情戏,像《秦雪梅吊孝》:“秦雪梅见夫灵悲声大放,哭一声商公子我那短命的夫郎······”你唱得投入,情文并茂,如泣如诉,我也深受感染,也听得如醉如痴。
也争论对一些作家的看法,比如柏杨,互不谦让,你批评我固执偏激。你虽是理科生,却对地理很感兴趣,能画出逼真的中国地图,拿起课本看得津津有味,谈起来头头是道,有些问题我还求教于你。我不由得劝你:“你干脆改为文科算啦。”你勤奋但很腼腆,学校举行政治知识竞赛,你积极认真做准备,许多知识在我面前背得滚瓜烂熟,然而代表班级参加时却涨红着脸没有勇气抢答应答,最终你班排在后面。
在一起那段难忘的岁月里,你给了我极大的帮助。那时我家生活贫困,我上学很是艰难,除了带些粮食外,几乎没多少生活费,而你总是主动买好菜票给我。你有一辆自行车,几乎成了我的专用,我马虎粗心,不注意保管,泥里水里只管骑,最后还得你擦拭。你温文尔雅,而我偶尔失口会吐一句粗话,你脸红批评我:“你怎么也和别人一样说脏话,我最不喜欢别人说脏话了。”我感到羞愧,于是言辞中时时注意着。你又非常讲礼节,我们去找一个退学的同学,我羞于问路,埋头只管驮着你蹬车,你却不耐其烦走三二里就下来问路,而且很恭敬地问:“忙着哩,我们问个路。”我们有时也开一些玩笑,你借给我一本《射雕英雄传》,说:“你不谢谢我?”你故意把谢读成平声,我说:“不揳,我担心你的身体。”
过罢春节新学期开始,没有一点征兆,不见你了,你好像一下子蒸发消失了,我一个人打饭吃饭,怅然若失。问你班上的同学,一无所知;问你的班主任,班主任说:“他也是不辞而别,听说神经了,听说常和你在一起,你不知道一点信息?”周末,到你家问,你的家人也说好久不见你了,也在找你。我回到家听父亲说你家人曾去打问。后来传闻说你其实是一个女性,这的确令人吃惊,但仔细回想似乎也并不奇怪。
你的语调举止,也真像一个女的。你从小就腼腆文静,因为你前面都是哥哥,全家都疼爱你,当做女孩看待。你走读住在县城的姨家,亲戚也都忽略你的生活习惯,不曾在意你有什么变化。就说我吧,也只把你当做一个女性化的同学,你的一些表现虽觉得与一般男性不一样,也没当做一回事,更不像别的男性嘲笑。记得那次到我家,你竟到灶火和我做饭的母亲谈得亲切,说些家务琐事,这是别的同学从没有过的。有些日常生活你也刻意避人,而我心里也不愿和你一起。你给我找来纱厂的澡票,我问你去不去,如果你说去我还不愿意一同去呢,好在你说不去,以后有时间自个去,我才接受。你不到公共厕所,总是到老师办公楼很少有人去的厕所。那次去你家上厕所,要是别的同学,一般都是一同进,我却对你说:“你先进;我再进。”
就这样你像一缕烟一丝风悄无声息从我的眼前身边过去了,没留一点痕迹。多少年来曾向和你认识的人打听,也都不比我知道得多,只是听说你后来做了手术,结婚了,又离了,不知是真是假。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每当想起的时候,心中还是有无限感慨,毕竟那是一段温情美好的记忆,正因为当初有你的陪伴,你的帮助,我才不觉得孤独,过得不艰难。不管你是男是女,你那一颗金子般善良的心,是永远值得铭记感激的。存在都有其环境或者原因,这个社会应该有你的空间,应该容纳你,接受你。
我永远把你当做朋友,永远以平常心对待你。不管你愿不愿意回忆以前的一切,愿不愿想起我,面对我,我可以不出现,即使在大街上不期而遇,也愿意漠视走开,不给你的生活一点阴影一点负担。只要你活得好,活得顺心。
曾经遇到一个挖机手,一问家址,和你一个村,便问认得你吗?“我们是本家,我叫姑的。她母亲去世,她回来过。她在南阳市一个地方开了一个按摩店,孤身一人。”看来你终于以女性的形象生活。在一个外人不知道你故事的地方默默地生活,用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虽然没有家庭的天伦之乐,也不失为一种静静的存在方式。如果一个地方有你一个亲切的人,那个地方就有了牵挂和温馨。祝福你,愿你一生安好!
今天得到你的电话,竟不敢轻易拨打,想起了一句歌词:
“许多年以后,能不能接受彼此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