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红评】谁 为 李 纨 一 哭
谁 为 李 纨 一 哭
文/张远
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在红楼梦中，哪个女子没有哭过？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其实抱恨的，抱冤的，抱苦的，抱痛的，都会引得眼泪婆娑，哭泣不已，林黛玉是倾泪而哭，薛宝钗是掩面而哭，秦可卿是无奈而哭，王熙凤气愤而哭，贾元春是思亲而哭，贾探春被辱而哭，王夫人是爱子心痛而哭，贾老爹是恨子不器而哭。那些哭哭啼啼的袭人晴雯紫鹃鸳鸯们更是梨花带雨，泣不成声。而李纨那哭的场面更是让人揪心难受，她是听到婆婆喊出自己死去的丈夫时，“禁不住也放声哭了”，一个“放”字，犹如久久禁锢的闸门被打开，多少独自到黑的孤寂和悲伤在这里得到宣泄。这是前八十回红楼梦中李纨的第一次哭泣，也是唯一的一次。
作为一位大家闺秀，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的女儿，读的是《女四书》、《列女传》，听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嫁入豪门，更是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虽是新婚不久便丧偶成寡，但她守得住贞洁，耐得住寂寞，心如槁木死灰，诸事不闻不问，惟知侍亲养子，外陪侍小姑针黹诵读而已。她是深巷中一泓无波的古井，是暮霭里一声悠扬的晚钟。林黛玉初进贾府，同样是孙媳的王熙凤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赫赫扬扬，风光无限，而李纨却是呆在人的后面，是贾母介绍才出来相见。送宫花的周瑞家的，从后窗看的是李纨却歪在炕上打盹，从前院听的是凤姐夫妻的闺房之乐。她守得竹篱茅舍自甘心，然而有谁知道这甘心二字，就是那“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的写照。因为她是寡妇，是贾府的一张招牌，是贾家荣耀的象征，所以贾母格外看待，月例享受贾母待遇，又有地租，还有上等分年例，母子吃穿都是大官中。这些特殊关照，犹如一条条无形锁链，把一个年轻轻的少妇只能装作寡妇失业的可怜，带着兰儿静静地过日的温顺，在那个社会，她别无选择，她也不会学尤姥娘一样再醮，她必须习惯孤衾冷枕的寂寞，她会矜持地维护者自己贞洁的形象，她期待着儿子的长大成人，她梦想着戴珠冠，披凤袄般母凭子贵的时刻。以李纨评判林雪诗词的水平，她教育辅导儿子贾兰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更可贵的是她没有让儿子贾兰学他二叔贾宝玉的混迹闺阁的毛病，而是让儿子学习之余，演习骑射之技。
当然，李纨毕竟是青春年少，她也有对美好的向往，也渴望对生活的创新。她自荐担任大观园第一任诗社社长，就是鲜明的一例。她想成立诗社的想法要比提议成立诗社的探春早八个月，在整个第一期诗社活动中，无论是咏海棠，题菊花，写螃蟹，还是即景联诗芦雪庭，宝玉折梅栊翠庵，我们欣赏到的是红楼梦中最华丽的篇章，既有各位才女的绝佳诗词，又有李纨社长的精彩点评，在这里我们感觉的是李纨带领众钗享受到了大观园里最美好最惬意的时光。
然而，她毕竟和没出阁的女孩子不同，她的阅历比那些千金小姐们要深，一是深知江湖险恶，人心难测，贾雨村、赵姨娘之流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二是深知千里搭长席，没有不散的宴席，就像冷子兴所言：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由不能将就省检，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三是深知，要想立住脚，儿子教育最重要。想要世袭，那还轮不着贾兰，只有取得功名，才能延续兴盛。因为她看到现实的冷酷，家人的倾轧，她看到了金钏的跳井而亡，尤二姐的吞金而逝，她看到了强者王熙凤的无奈，看到了飘摇在寒风苦雨中的红楼大厦将倾，她不得不收紧自己心思，一心守护着自己唯一的希望，那就是望子成龙。所以林黛玉再建桃花诗社时，她还原了自己的矜持，禁闭了自己爱好，深居浅出，不再招摇，就连客居她家的两个堂妹，“也因为我们奶奶不顽，把两个姨娘和琴姑娘也宾住了”（碧月语）。她深知海棠社的无疾而终的原因，也判断出桃花社的昙花一现的结局。她虽然有才华，“风流文采胜蓬莱”，但命运多舛，珠玉自应传盛世，神仙何幸下瑶台。何幸，不幸也！她就是李纨，在她的整个生命中，贾兰是她唯一的支柱，其他一切皆可抹杀。
到头谁似一盘兰！这是曹雪芹悲愤欲哭的哀叹，也是对李纨最好的注解。任你贞静淡泊、清雅端庄，任你韶华美韵，富贵荣耀，风雨之后的兰花，最后零落成一颗枯草。
张远，男，山东潍坊人。热爱文学，喜读《红楼梦》，资深红米。喜好诗词创作，东镇诗社会员，先后发表诗词文字作品达150余首。张远文字笔法老练、点评犀利深刻、观点鲜明独到，常有惊人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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