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却的往事 ——回忆我的父亲费秀文(上)

本文作者:费建新


父亲辞世已届周年,他的音容笑貌仍然长留脑际。他一生酷爱读书看报,勤奋工作,勤俭持家。一件件往事,历历在目、恍如昨天。

父亲的第一张工作照

父亲,1932年农历九月十三日,生于山西省浑源县大沟村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九口之家种着几亩水地,有一堂两屋三间土房一处院落。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安谧幽静,十家九亲,其乐融融。

“七七事变”打破了小村的平静。1937年9月16日,日本侵略军由大同经大沟村从西门进入浑源县城。随后共产党在南山创建抗日根据地。1939年7月的一天,大沟村来了一伙八路军,挨家挨户通知大家:“老乡们,日本鬼子来啦!我们要在这儿跟日本人打仗,请你们赶快转移!”村里顿时乱作一团,人们来不及收拾东西,扶老携幼出村躲避。奶奶一只手抱了张被子,一只手拉着7岁的父亲随着人群出了村钻进了大沟,在河岸下边躲藏起来。奶奶以为打完仗就能回家,只带了一张棉被夜晚御寒,万万没想到这一走就再也回不去了。傍晚时分,枪声大作,手榴弹炸药包响成一片,真打起来了。

据说事情是这样的,当日住浑源南山的八路军获悉:浑源县日伪警务科长龚子敬和日本军官木元带着50多人来城西一带“清乡”。八路军便出动了两个连160多人在“清乡队”必经之路大沟村设伏。可等了一天也未见“清乡队”的踪影,傍晚突然从相反方向(应县方向)开来7辆满载日本兵的军车,估计有200多人。打还是不打?几个干部紧急磋商:“到嘴的肥肉怎能让他跑了?”都同意冒险打。当日军车队头两辆车进入伏击圈时整个车队却停了下来,前车开始下人。八路军指挥员一看这阵势:“都下来可就不好打了”。一声令下,大家猛扔手榴弹,当即炸毁两辆汽车,与此同时爆破手炸毁了公路上的木桥,日军顿时陷入混乱。双方惨烈交战一宿,八路军以伤亡25人的代价,毙敌47人(其中上尉军官1人)。吃了大亏的日本鬼子恼羞成怒,第二天对大沟村展开疯狂报复,财产被掠夺,房屋被烧毁。全村只留了下一处砖瓦房供日军守桥小队居住,其余全部化为灰烬。

失去家园的父亲,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1940年春,父亲随家人“走西口”,到四子王旗投亲。适逢连年大旱,颗粒无收,被迫举家回迁。1944年夏,返程途径武川县阜丰乡(今察右中旗大滩乡),土城子村是伪乡政府所在地,设有军营警察署,派兵到处抓毛毛匠给军人做皮衣。二爷爷领着父亲应差。父亲时年约13岁,因其俊朗,被一对日本军官夫妇相中,让给太君当勤务员,还说近日换防时必须把父亲带走。爷俩合计绝不当亡国奴。于是,假借给营盘外的日本梅巡官夫人修改羔皮衣溜出营盘,趁夜色一股作气跑到了银贡山的山沟里,躲过一劫。后来终于在双义城村落脚,土改时分到土地房舍,双义城村成了第二故乡。从此,开启了新的人生。

父亲从小放过牛种过地,在乡间小学读过几年冬春书(冬季和春季农闲之际上课),后去卓资山读高小(全称为高级小学,即小学五年级六年级)。1949年8月初,学校放暑假,父亲背着书包行李步行回家,上路不久,偶遇一个20来岁的后生,说是去后山走亲戚。了解了父亲的情况后,显得特别高兴,说:“太好啦,太好啦!我是第一次去后山,正愁不知道咋走呢,咱们同路正好结伴而行。”同龄人共同语言多,两天下来,他们已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了。临近大滩时,后生亮明了真实身份,他姓武,共产党员,此行是受党组织委派,去大滩上任武东县第三区副区长的。他说:“共产党已解放了大半个中国,一个由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即将诞生。跟我去区里参加革命工作吧,我们正需要你这样有文化有理想的青年人呢!”父亲在卓资山读书的日子里,接触了进步思想,人生观得到了提升,对共产党也有所了解,“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的观念已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武副区长的一席话,让父亲热血沸腾,父亲欣然接受了邀请。俩人在大滩镇里找到了武东县第三区委,报了到,填了表,区里委任父亲为区财粮助理员。饭后工作人员送来两套崭新的灰军装和军用被褥,武副区长立马换了装。父亲寻思寻思说:“我咋也得回家和我妈说一声了哇,再说这行李丢了也怪可惜,家里少铺没盖的,我先把行李送回去哇。”武副区长请示了领导,准了父亲两天假。

父亲回家和奶奶一说此事,奶奶坚决不同意,哭着说:“好铁不蹍钉,好人不当兵,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供出你书来,你咋能当兵呢?”那时,共产党的区政府,随部队游动,工作人员全是穿军装的武装人员。双义城是游击根据地,奶奶对共产党的政府也是有所了解的,父亲咋解释奶奶都不听。为了不让奶奶伤心,父亲假意不去大滩了,陪奶奶多住了一天,第三天奶奶放松了看管,父亲借机出门,偷跑去了大滩。到区政府驻地时,已人去屋空,经打听才知道,国民党的部队已兵临大滩镇外,区政府已于凌晨撤走,不知去向。

当时国共两家是拉锯式斗争,你来我走,你走我来。父亲找不到区组织,只好打道回府。在回村务农期间,父亲参加了减租减息、镇反土改、农业生产互助组等工作,还积极搞宣传,在村里的醒目墙体上用白土刷写了“新中国好”等宣传标语。

20世纪50年代末全家福

1952年春,武东县工作人员路经双义城村时,发现了宣传标语。回县政府汇报工作时,谈起了双义城村的大标语。与会的武副区长(其时已升任区委书记)插话:“我知道这标语是谁写的。双义城村有个进步青年,跟我来区里参加工作,回家送行李时,因我们提前撤退,没归队。肯定是他,这人是卓资山完小的高小生,人挺好的。”县长当即看着县供销社主任杜金贵说:“老杜找我要人,这人就给你了。”会后杜主任就派同在一道沟居住的供销社干部李耀大爷,骑一匹马链一匹马,去双义城村接父亲出来工作。奶奶听说这次是公家的买卖人也就放行了。

武东县大滩供销社百货门市旧址

父亲从基层供销社分销店售货员做起,由会计到秘书。1958年7月6日,原武东县商业局、供销社与察右中旗商业局、供销社合并,统称商业局,下设八大公司、两个经营部、十二个基层供销社。在此次合并调整中,父亲由武东县大滩供销社秘书提升为察右中旗大滩供销社副主任。1964年“四清”运动后,升任主任、党支部书记、大滩公社党委常委。

“四清”运动是1964年在全国开展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即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各级领导干部“人人洗澡、人人过关”,“思想上纲”也叫“上楼下楼”。干部洗澡下楼,解决干部中的四不清问题,是搞好“四清”运动的主要标准。在“四清”后,父亲作为清正廉洁的好干部提拔了,但争议是存在的,起因是两张馅饼问题。

“四清”前的夏天大滩召开物资交流会,东湾子大队在交流会场开了个饭馆。那时供销社负责管理市场,父亲作为市场管理人员,在交流会场例行检查时,在东湾子饭馆遇上了东湾子大队的支部书记王虎斑,非要让父亲品尝一下他们卖的馅饼味道如何,看看能不能拿出手。父亲盛情难却,吃了两张馅饼。走时给钱,王书记坚决不让收,说两张馅饼算他请客。推着父亲说:“你走就是了,饥荒我一并打呀。”父亲和王虎斑是多年的老朋友,便没当回事。“四清”工作队在东湾子大队查账时发现了账上趴着父亲吃的两张馅饼。在干部“上楼洗澡”时,父亲反复检查,找自己的问题,可怎么也“下不了楼”。父亲坚称没问题,“四清”工作组组长生气了,把材料拍在桌子上让父亲看,父亲这才知道自己下不了楼的原因。跟工作组做了详细的解释,并说:“王虎斑在我家吃饭不下十顿八顿了,这么多年我只吃了他两个馅饼呀!”“我觉得这也是朋友之间的正常事。”后经工作组反复调查,王虎斑说的经过跟我父亲说的一样。王虎斑说之所以还在账上,是因为当时没带钱,上了账本准备年终决算分红后清账。“四清”工作组讨论后认为王虎斑的说辞是可信的,费秀文主观上没有占大队便宜的倾向。

未完待续......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该文作者费建新,1958年9月出生于察哈尔右翼中旗大滩公社大滩村。现为国家能源准格尔集团退休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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