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茶馆(第8期)|《叙事理论视角下的〈薇〉——从作者的视点到小说人物的视点》陆洁

茶客闲谈

叙事理论视角下的《薇》——从作者的视点到小说人物的视点

《薇》是维克多·威斯特的代表作,以其独特的内容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读者。但若是把其中的故事展平了看,那么我们会略带惊讶地发现它的核心情节其实相当简单,甚至要被一些人大呼“老套”。

《薇》讲述了一个孤独的故事——一个多年后“死而复生”的人:本·斯特蒙斯,发现合成人已经出现并逐步取代了自然人。人类的创造物成为了文明的主宰,而他们作为造物主却全部死亡,只保留了尸体。本·斯特蒙斯被这群合成人复活的理由,仅仅是为了满足他们对造物主的偶像崇拜。得知真相后的本·斯特蒙斯果断选择了自杀。全文从头到尾笼罩在阴冷灰暗的气氛之中。

由“最后的人类”这一科幻母体衍生而出科幻小说不胜枚举,枝繁叶茂,在科幻小说的大家族中占据相当一部分的比重。而就篇幅而论,《薇》不过一万多字,在这片汪洋大海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那么究竟是什么使得这篇如此“微型”的作品在时隔多年之后依旧焕发光彩,能在读者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许多人认为原因在于《薇》使用了推理小说式的悬念模式。的确,《薇》主要通过本·斯特蒙斯与合成人薇的对话层层揭秘、破解真相,但这依然是个流于表面的笼统的说法。《薇》真正的成功之处在于它大胆而创新地使用了小说人物的视点的叙事方法。

有时候,叙事的重点不在于故事“讲了什么”,而是“怎么讲”。这个现代叙事学观念在《薇》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作者显然将力气花在了后者身上,因此精心选择了小说人物的视点而非传统的作者的视点讲述故事,对以往的科幻小说的叙事模式有一定程度的突破。

前苏联著名文艺理论家巴赫金认为,小说除了作者的视点以外,还应该建立小说人物的视点。小说人物的视点越明显,人物形象的主体性就越突出。而通过比较,我们不难看出二者的主要差别:作者的视点为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读者在一开始就知道哪个人物口蜜腹剑,哪一次的繁荣仅仅是暂时的荣耀。作者的视点把读者的位置抬高了,他们可以像坐在剧院二楼包厢的贵宾一样悉数俯瞰小说中的种种悲欢离合。这就导致小说的世界与读者之间隔了一层;而小说人物的视点并非全知全能,而是限知视角。正如亨利·詹姆斯所说,“让这些事实本身来讲故事”。读者对小说中的人物,事件,甚至整个小说世界的认识都源于某个特定角色(往往是主角)的眼睛,且这份认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这个特定人物的发展而不断变化,读者通过特定人物的限知视角来看待小说中的世界,他们不再全知全能。小说角色与读者的心理历程由此基本做到了同步。

在《薇》中,这个特定角色就是本·斯特蒙斯。一开始,他似乎刚刚从一场空难的梦境中醒来,处于一种几乎一无所知的状态,这也与刚刚翻开本书的读者的状态相契合。紧接着,读者透过他的眼看到了薇。她“美若天仙”,“柔美动听的声音把他的痛楚一扫而空”,“皮肤白皙,长长的金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深蓝色的眼睛像海一样深不可测且灼灼发光,嘴唇丰满而性感,小而挺的鼻子,柳叶眉,瓜子脸。她身穿白袍,更显得气质出众,飘逸迷人。本眨眨眼睛,真疑心自己是在梦中,这个女子正是他的梦中情人。”这时的薇无疑是一个美好而善良的天使形象。之后,读者又追随他的脚步,通过他的行为举止与同薇的对话一步步趋近真相。

本的活动范围每扩大一步,他对现实状况的认识就更加清晰,他心中的孤独与失落就更加沉重。薇的形象也随之一变再变。在得知自己是最后的人类的事实之后,“本突然觉得薇已经对他失去了所有的吸引力”;当薇要求本成为合成人的神,接受它们的膜拜时,薇的声音一改从前,变成了“虽然不失温柔却明显带着命令的语气,”面目顿时可憎可惧起来。一前一后的强烈对比,薇的形象顿时跃然纸上。

维克多·威斯特没有在一开始就把故事按顺序和盘托出,而是慢慢地诱导主角同时也是诱导读者发现真相。这种渐变式的阅读体验使剧情的发展扑朔迷离,加之出色的氛围渲染,让最后的真相更加震撼人心。同时,就算有一部分读者凭借文章线索的提示与以往的阅读经验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结局,但在阅读过程中依然能获得不少新鲜感。这不得不归功于小说人物的视点的独特优势,以及作者对叙事的精心匠营。

与此同时,《薇》的又一大特点是通篇采用简洁的对话体揭示世界观,并传达对文明的思考,这不由令人联想起中国作家刘慈欣的著名短篇小说《山》——只是,前者的侧重点是文明的终结,而后者是文明的起源。基于种种相似之处,可以将两位作家的两篇作品做一个简单的比较。

相比于《薇》,《山》无论是对于文明的思考深度、故事趣味性的把握还是科幻设定的“硬核”程度都明显更为纯熟与优异。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对于“山”这一意象的阐发,将文明的发展进化浓缩成一幅不断攀登高峰的励志图景,充满摄人的气魄与雄壮之美。二是将“海山”的巅峰作为两个文明、两条故事线的交汇点,成功使两个故事完美地水乳交融;三是对于外星文明——泡世界的“硬核”描绘,不仅符合物理学等相关方面的知识,而且灌注了浓郁的哲学式沉思,在荡气回肠的同时发人深省。这些既是《山》的独到之处,也是《薇》所不及之处。相比之下,《薇》的情节较为单一,且没有深挖人类灭绝的原因等等,留下了一些未开采的空白。这或许可以归因为字数限制的壁垒,但处在同样限制下的《山》,虽然也有未尽之处,但总体来说已经相当出色。此外,《薇》的基调总体来说是压抑的,低沉的甚至绝望的,读者在掩卷沉思时的心情无疑是沉重的,而《山》则是进取的,感动与震撼兼具,一文阅罢,“荡胸生层云”的豪壮之情充斥肺腑。其中折射的可能不仅仅是作家个人的态度分异,我们都知道文艺作品与孕育它的土壤息息相关,这背后更反映了特定历史背景下一些共同的时代精神。

从作者的视点到小说人物的视点,《薇》的成功为科幻小说的创作提供了足资借鉴的艺术经验。科幻小说被戏称为“点子文学”,这一绰号很好地体现出它的独特性:题材要新,故事要奇,前所未有、闻所未闻者最佳。这对于很多初出茅庐的创作者来说无疑是一件苦差事。而《薇》或许为此打开了一种新视角,即比起关注故事“讲什么”更多地关注故事“怎么讲”。同一个故事由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来叙述效果往往不同,真正的讲故事好手能把一个朴实平淡的老料讲得妙语连珠,使听者为之击股叫绝。叙事方法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但需要强调的是,对于一个好的故事来说,技巧固然能够锦上添花,但却不能喧宾夺主,否则只会流于形式主义与自言自语的窠臼。

作者简介

陆洁

星火学院三班学员

高校科幻有酬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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