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公园陶然而舞的婆婆
郑州市中心大树蓊郁的人民公园,有着深长的历史以至每一寸土地的植被和建筑都非常熨帖的人民公园,据说就是在全国风行一时的尬舞的发源地。最红火的时候引动得围观者众,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一睹为快的人,在人民公园形成一种经久不息的人气鼎沸之势。
现在这种据说太过身体化的舞蹈虽然被制止了,但是如绿色山峦一样的巨大的法桐树下,依然还有给唱歌者伴舞的一个老婆婆吸引着很多人驻足观望。尽管是细雨绵绵,尽管地面潮湿,但是一点没有阻挡唱的人跳的人看的人的不尽热情。
与其说跳舞的是在给唱歌的伴舞,不如说是唱歌的是在给跳舞的伴唱。因为出彩的地方和众人的目光都在舞者,都在舞者那恣肆的动作和陶然的面庞上。那是一种绝对如醉如痴的癫狂状态,那是一种欲仙欲死的登临天堂者的喜悦与激动,是飘飘然而又熏熏然的高潮之境。这样的神态就在眼前,但是远非人间所能常见,其在大庭广众下的灿烂盛开,却是开在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婆婆的脸上!
她的脸在岁月不依不饶的刻痕里尽管已经满是皱纹,但是她绽开的笑意和怒放的欢欣却比之鲜嫩而矜持的青春貌美的时候更其盈盈荡荡,内在的魅力透过条条棱棱的皮肤上的每一个细胞放射出来,直逼人心,立刻就拨动了哪怕最愚钝的人的春怀。
不管是挽着裤腿席地而坐的民工,还是妆容严整的散步者;不管是目光苍然的老人还是一蹦一跳的孩子,此时此刻都在这如山一样的大树下的歌声和舞蹈中默默地凝望着,不知不觉就已经出神地离开了当下,离开了自己的人生线索和逻辑,而被拉进了一个全新的人生可能性中。在那样可能性里,自己也是可以和这老婆婆一样欢欣迷醉的,她模拟了赧然的羞涩和灿烂的开怀的种种表情,将生命里曾经的画面以闪回的方式衔接了又衔接,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就都在那样的巅峰状的痴痴然的幸福中了。
表达是人生的要义。表达的方式有很多,音乐绘画书写讴歌抑或运动聊天甚至假痴不癫骂街打架都未尝不是一种表达和宣泄。而这样完全发自自身的爱好的舞蹈,这样没有年龄限制脱离开了功利目的的舞蹈,正是人类千百种表达中很是充分的一种。虽然歌曲有自己的程式,舞蹈也因为歌曲而有重复和轮回,但是一次和一次,一个转身和一个转身之间的自由发挥的余地都很充分,这位腿脚灵活的婆婆如年轻女人一样柔韧的身体与表情正可以藉此获得极大的发挥空间,将自己人生的况味,将自己记忆中的美甚至是今天的期待,一一入画一般地用协调的手舞足蹈扭腰出胯耸肩缩臀伸胳膊撩腿的动作演绎出来,淋漓尽致,酣畅无比。
最靠近她的几个男女老者显然是与其熟悉的同好,在这婆婆舞蹈到出神入化之境的时刻,他们专注的端详的目光里流露出无限的赞佩之余,甚至还有了一丝在老年人的身上已经很难再有的艳羡和嫉妒。他们因为今天这次舞蹈而更爱这婆婆,也因为今天这舞蹈而更牢固地将自己和她绑定在一起,不论晨昏,不论风雨,每天都会在人民公园见。这就是他们在这个越来越庞大的城市缝隙里的人生。
我围观了婆婆的舞蹈以及围观她舞蹈的其余所有人。然后继续寻找1986年春天我第一来郑州的时候,在人民公园进门不远处的一棵雪松下拍过照片的地方。可惜那棵雪松和雪松后面的巨大假山都已经不见了踪影。郑州人民公园和全中国的所有人民公园一样,也和全中国的所有城市一样,总是要与时俱进,总是要改造提升提升改造,逐渐将过去记忆里的所有的痕迹都一一抹去。如果没有那花白头发的老婆婆玲珑的身姿和眉飞色舞的表情出现,你会以为这是一个只为新一代还没有记忆的年轻人装点起来的全新的公园,全新的世界。
从这个意义上说,那舞蹈的婆婆,已经是人民公园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缔造与传承人,甚至就直接是遗产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