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笔记：跑步的美学

梁东方

学德语的时候，老师让用LIEBE（喜欢）造句。我造的句是：我喜欢跑得快的女人。引起大家一阵笑，老师饶有兴味地让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努力用非常有限的词句描述了一下，真实意思其实是：跑步的女人很美，不论跑得快跑得慢都没有什么区别，喜欢的是能跑起来的女人。跑起来，很有节奏感，很灵动，很健康，很轻盈，很飒。

女人的纤细与窈窕，女人的弹性与婀娜，她们意气风发的节奏感，均可在跑步中臻于日常可见的极致。

当然不跑步的女人的美，也是引人注目的。而跑步者美不美，其实不跑步的人大多反而不以为意。跑步的人从身边跑过的时候，神情完全不在现场，和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关系，睁着眼睛却像什么也没有看见。除了汗水的味道、呼喘的气息又让人本能地避让之外，还有一种即使已经见怪不怪但是依旧去不掉的匪夷所思的疑惑：累不累，天天跑！

其实，只要正视也就会认同：跑步不单单对于跑步者自己来说是美的，对于旁观者来说往往也是美的。

他们的轻盈敏捷灵动，是对日常的臃肿慵懒无力笨拙的对照与鞭策；他们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的享受之状，也对无所事事者不无警醒。尤其是女人跑起来的时候，更有一种不跑的女人很难企及的独特魅力。

跑步是生活中的舞蹈，它是运动更是艺术，它的美，有目共睹。

跑步的时候经常会遇到一个坐着轮椅的年轻人。

他总是很落寞地看着周围走过去的人，跑步过去的人，骑车过去的人，目光总是先落到他们的腿上，运转自如的腿上，听从调遣的腿上；然后却又马上避开，刻意地不看。

他轮椅的两个轮子上的手柄都已经磨得很光，他注定以后终生都只能使用上肢，都不再会有任何下肢的功能。他一定已经不再羡慕跑步，甚至也不再羡慕走路，他的最高理想就是自己有一双能站起来的腿，就可以了。在他的眼里，任何还有腿的人，还能从容地使用自己的腿的人，都是美的；而能让自己的双腿跑起来的人，那就是美的极致。

跑步机上的跑步本来是源于城市绿地稀少、天气污染和交通拥堵的一种折中和无奈；它和健身房这样将健身做了商业化操作的格式一样，都是人们在城市生活里的一种不得不的错位。当然，在很多极端天气里，它也未尝不是一种替代性的聊胜于无的选择。

但是跑步机上的跑步，与真正的跑步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它抽离了跑步的审美品质，失去了对于现代人来说最为难能可贵的与自然接触的环境；将跑步本来最吸引人的置身自然俯仰天地，于季节的物象里模拟着返身原始的释放质地，完全丢掉了。

开车去健身房跑步，跑步结束以后再开车回家。现代人这种不无荒唐的健身跑步行为，被商业话语认定为摩登，被所谓主流话语肯定为健康生活时尚。有意思的是，去健身房跑步很少有人能一直坚持下来，或者说比在户外跑步更难坚持下去。因为其间的枯燥和无聊，不是哪一个人自己出了问题，而是普遍的必然感受。

在室内污浊的空气里，在没有自然环境流转的墙壁之间，要按照一个固定的节奏坚持跑下去，实在是违反人性的受罪。那是一种没有了自由，增加了污浊的运动方式，偶有能坚持下去的人，也可怜地失去了自然的抚慰。

跑步以后的疲劳里，不仅有多巴胺释放的快意，还有细胞修复的慰藉。

这样的疲劳和这样的细胞正在修复的好感觉，让人不知不觉地就会多睡一会儿，或者准确地说是晚醒一会儿。在不知不觉之中将睡眠延长了几乎半个小时。这是跑步带来的一种暗暗的福利，如果不是恢复跑步连续几天以后自己终于意识到了，就真地很难发现。

跑步予人的馈赠，庶几乎多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