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麦田的颜色
梁东方
麦田的颜色是绿的,春天里的麦田是新绿的。新绿的麦田很耐看,每次经过麦地都会多看几眼,每次多看几眼和上一次多看几眼的时候相比,麦子都已经又长高了一些。
春分早已经过去,谷雨即将到来,麦子们必须争分夺秒。
麦子这样争分夺秒地长大,使人觉着只是靠着每次路过麦地的时候扭头一看的感慨,已经不足以形成有效的满足。满足人对大地上的植被、大地上的庄稼的爱。
一定要找个时间,慢慢地沿着小路走进麦地深处,在这曾经的农业社会中山前平原上著名的产麦区的广袤里,细细地呼吸着麦子的芬芳,不计时间地走一走。
麦子从返青到长高,从拔节到抽穗,从碧绿到金黄,乃至到收割时节,每一个阶段都很适合那样深入其间的徜徉。因为麦子的高度正好在人的视野之下,走多远都不会被遮挡,都会有一望无际的好感觉。
麦田里麦子的郁郁葱葱、铺满大地之状,像是过去的草木自然生长状态的回归,会形成大地上难得的的湿凉馨香的植被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一再深呼吸……
每次路过麦田的时候的这一想法,其实一直都在相当程度上被替代着实现:阳台的窗户下面就是排挞而去的麦田,麦田的行距间距、整齐的无数垄沟以透视线的方式向着远方延伸的视野,已经足以形成站在地面上无法达成的辽阔。每天坐在窗前都会凝望这样的广阔;或者在屋子里做着别的事情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所见,也都是这样麦田的景象。
因为是俯瞰视角,所以在这样的凝望和背景式的扫见里,麦田所呈现的整体的格局就比站到麦田里去要大很多、远很多。在晨昏之间光影的变化中,麦田的碧绿之上所出现的诸多变化,也更容易形成大面积的色块景象。
比如现在,这个连续阴了两天以后终于放晴的春日里的黄昏,就要落山的夕阳突然光芒万丈地照耀着人的眼睛,也照耀着大地上的万事万物。铺展在地面上的麦田因为位置很低,所以暂时还没有任何直接的反光,一派宁和。
在太阳落山之前,在麦田被镀上倾斜的金光之前,在大地变黑之前的尚且高敞的光亮里,麦田的颜色突然呈现出一种异常宜人的新绿。它不同于白天的光谱单一的时候的显示,有日落时分光线丰富的影响,却又并未因为染上过分的金光而变颜变色,反而将自己本来儿童一样的新绿以最标准的方式映现。
这是至为宝贵的一刻,天地纯正、麦田的新绿绿得没有一丝杂念,不挂半点尘埃。
世界上任何人造的色彩也难以完全调和成这样的新绿,它崭新而整齐,不渍不漫,湿润爽利,没有杂色,没有纯正之外的任何一点点瑕疵;它是人力与上天造物之间的一次联手的奇迹。
这样的新绿对人的眼睛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吸力,可以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手里的一切去凝望,去感叹,去流连忘返。
从楼上的视野望去,因为有黄色的柳树树冠(这时候主要是柳穗的黄,而不是柳叶初成时的鹅黄)做陪衬,柳穗的黄和麦田的新绿都各自显得愈发颜色周正。不期然之间形成的对比审美的原则,成就了眼前天设地凑的欢喜。不论是只看这一块麦田,还是放眼遥望整个山前平原上的全部麦田,大视野和小视野之间都是让人见到了神一样的愣怔和兴奋。
这是季节馈赠的必然,更是人间寻觅的偶然,也是自己人生中又一个莫大的幸福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