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笔记：打真人CS

梁东方

我穿着号坎，戴着头盔，端着狙击枪，参加了战斗。最初，沉甸甸的枪支在手里的感觉是既威武又令人欣喜的，但是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迈入草丛的每一步都预示着一种可能再不能回头的危险，因为敌人的枪口已经在对面逡巡着瞄准，即使你低着头、哈着腰、快步猛跑，即使你觉着一时半会儿自己还可能不会被击中。

我躲在树干后面，向着数百米之外的对方瞄准；树丛后面隐藏着的敌人枪口在闪出射击的红光的同时，我的点射也过去了。

他应该中枪了。直感告诉我，我也应该中枪了，但是又没有中枪的信号，对方还在射击，我也还能射击。

这种情况在我背后的“间谍”也就是对方的卧底偷偷向我射击的时候，也同样奇怪地发生了。他打不中我，我也没有中枪反应。

摘了头盔提着枪走出去，找到现场的教练一看，原来我的枪的设置和大家都不在一个战区，在这个战区里我是不存在的：虽然我人在这个战区，但是枪不在，设置不在，所以我打不中别人，别人也打不中我。

这荒唐的一幕，倒在无意中揭示了所谓真人CS的游戏本质。而如果不是集体组织搞活动，大约我永远也不会打什么真人CS的。

虽然早就见过有人穿着战斗服、戴着头盔、端着枪，煞有介事地奔跑躲闪射击，兴致勃勃地喊叫、卧倒、匍匐，击中了别人和被别人击中都满脸光彩的战斗场面；但是，因为他们身边总有正常进行的行人车辆，甚至总有人抱着肩膀坐在战场的旁边乃至正中看热闹，比照之下，就显得那战斗和战士都不无滑稽了。

打真人CS是一场游戏，而不是一场战斗；如果一定说是一场战斗也是类似于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战斗，总是有自己全情投入，外人看来十分可笑的成分。

但是人们何以依然乐此不疲地参加这样的战斗呢？

端着枪，冒着生命危险却又没有任何生命危险地进攻和防守；端着枪，用准星瞄准，听见自己头盔里啪啪的射击声，听见“OK”的击中和“啊”的被击中的音效，大约是很可以满足一下几乎埋藏在所有人的心里，而甚至并不自知的战斗欲吧。

人类的动物属性决定了“战斗”从一出生开始就已经是一种潜在的基因，为了生存的原始记忆中，“战斗”始终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法门。不战斗不能获得食物，不战斗不能保护自己的生存，这就是战斗的意义。但是战斗的动物性本能，最终还是应该为人类的智慧与文明的光辉所替代，人类理性在已经经历了无数战争之后是不是已经有所进步了呢？在全球范围内不敢说，至少在局部，在都已经有了足以互相毁灭的能力的大国之间，战斗的可能性已经有所降低了吧。

虽然这样的情况一点也没有妨碍战备的进行，缩小到小范围的局部冲突层面上说，也未见显著的收敛；但是至少在个人层面上大多数地区的人们已经脱离了原始的频繁战斗境况，而进入了相对文明的秩序之中。

在文明秩序里，这样打真人CS的原始本能的释放，安全无害，除了锻炼了身体之外，一般来说不会对双方的参战者造成任何伤害。这和战场上的那种人人只有一条命，不论打不打到头盔上的、枪口上的几个信息接收点，人人都会一枪致伤甚至毙命、一枪被致伤甚至被毙命的残酷相比，实在是一种将屏幕上的电子游戏现实化的无害转化而已。

在真实的战斗里，任何遮挡几乎都是无效的，子弹可以穿透汽车玻璃，可以击碎树干树枝，可以高抛下手榴弹，可以用无人机予以骤然而至的轰炸，可以使用不可预料的大规模杀伤武器……

打真人CS可以无害地释放掉普通人心中多少都会有一些的战斗欲，可以让每一个想打仗的人在这样的模拟里明确地意识到真实战斗的危险，也可以让人体会到那些在历史上和在未来中走上真正的战场的人的心理状态。在一定意义上填补一下人生的感受空白，使人明了人类社会持续了几千年的残酷，也使人领悟并认同当下与未来的和平之重要。

在宇宙之中几乎唯一适宜人类生存的地球上，人和人之间、人群和人群之间和睦相处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人之为人、人群之为人群的底线，就是和平，就是尽量避免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