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笔记:塔山南坡上的冬日暖阳
梁东方
塔山是有塔的山,山是建筑垃圾上覆盖了土形成的山,而塔的历史似乎也还不足一年;但是塔和山结合以后的画面,已经成了滹沱河边具有标志性的一景。
多年前曾经在马格德堡易北河边吃惊地看到人家将垃圾山处理成了河边的公园游乐场;多年以后,滹沱河边也已经用类似的方法,形成了具有自己特色的风景。在这样的风景里,乘坐五十分钟地铁专门来徒步也就显得很是值得了。
站在塔山山顶上的塔中,以塔的雕梁画栋的传统“相框”为画框,去看滹沱河自西向东的全部角度都显得有了一种古往今来无远弗届、万事万物尽收眼底的既视感。
对于自然风景的人化,将本民族的历史文化的符号和观看方式镶嵌到风景之中去,总是既在风景之中又在风景之外的一种最顺理成章的归依乃至皈依。由是观之,从滹沱河北岸的会展中心的翘角飞檐到滹沱河南岸的山塔高耸,其间河道的宽阔和广袤,河水的涟漪和晶亮以及道路的迢递逶迤,树木的如烟渺茫,都是这一片被既定文化熏染过的规划的题内之义了。然而更妙的风景细节却不在这一面,而在塔山阳面的树木丛林之间。
说是树木丛林其实没有大树,大多都是最近几年移栽的花木小树,因为深冬季节而无一树有叶,所有的枝杈都秉持着自己的本色在空中舒展着,联合起来就形成了冬天里特有的树冠的线条丛。这样的线条丛大致上是灰黄色的,间或有红色和明黄色,间或有苦楝树的黄色果实点缀在枝杈之间,还不足以改变整个山坡的总色调。
稍微注意下就会发现,在这样的总色调里,很多桃树李树梅树脚下的衰草边,已经有了绿色的小草在顽强地伸展自己的茎叶了。这可能是去年的草未死,也可能是今年的草已生;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明确而敏锐地告诉踏足其间的人们,至少这里的小气候是温和的,是不凛冽的。
残雪消融以后,似流不流的雪水让北方一向干燥的冬天里有了罕见的湿润的通畅;脚下偶现的绿色和枝头密集的灰黄之间,是年节将至的时候大地和人间突然一起沉静下来的安详。一家人置身此境,都尚在现场既已赞叹,赞叹今天乘坐地铁出行来徒步的举家郊行计划的得当。一年四季各在东西,年节时候终于团圆,团圆的形式既是同吃同睡也更是这样一起走到田野里、走到风景中,沐浴季节的细节的欢畅。
一边走,儿子一边用语音的方式给远方的朋友解释“out of the mouth of babes”和“to sow the seeds of discord”的深层含义;一边走,妻子一边端详着儿子的一举一动而欣赏有加、关怀备至,不时伸手去抻抻领子、去掸掉衣服上的一点枝条的擦痕……这样的情景,在一年到头都全家人在一起的家庭里也许是司空见惯的景象,在我们这些年里却总是实现起来并不容易。
孩子长大以后就要脱离开家庭出飞的趋势已经明确,学习、工作和生活都将有其自己的天地;所有曾经须臾不可分离的养育和貌似不尽的言谈笑语注定都将成为日渐其远的回忆。在以后所有还可以这样一家人并肩走一走的场合里,那些回忆都仿佛可以历历重来一样茂盛而蓬勃。
在将近年节的时候,人们都在城市里忙碌,整个风景之中再无其他游人,只有我们一家人可以独享这午后山坡上的和煦的冬日暖阳。它清新湿润的气息里,真的就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是早春时候最早的那种气息,和冬天的冷与沉还很难分清楚但是却又已经可以感觉得到的那种气息。
今天下午的这个时候它只是露露头,然后就会在夜里重新归于深冬的大寒时节里的沉滞和寒冷,也许过上几天以后才会再次从雾霾中偶尔露出头来,让恰好置身此境的人,再次惊喜地体验到其曼妙的存在。
它是回忆以及与回忆并置的希望所立足的,生命现实中至真至切的抚慰。在四季轮回的行程中,人世一往无前;习惯于期待在下一个季节才会到来的美妙,其实总是就在当下。塔山南坡上的冬日暖阳所照耀过的这个合家徒步的午后,已是人生幸福的一种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