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笔记：糖葫芦

梁东方

一座城市有自己的魅力，因为有自己的生活传统。这生活传统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属于其自己的特色食品。

保定因为有“好吃的”而让人印象深刻，特点鲜明。驴肉火烧元宵王卤煮鸡南关江米条槐茂酱菜稻香村糕点钟楼面包畜牧场冰棍……还有秋冬两季才会有的糖葫芦。每到可以有糖葫芦了的寒凉时节，回到保定，想到糖葫芦都会很自然地回忆起以前几乎每次买糖葫芦吃糖葫芦的美妙。

能将所有购买一种食品与食用一种食品的经历都这样镶嵌自己的记忆之中被叫做“美好”的文件夹里，其实在我们的一生中并不多有。食物在人类童年的时候很容易成为他们追逐的目标甚至唯一目标，但是在人类进入成年之后实际上食物的重要性早已经退居到了纷繁的世事之后，成为第二位的存在，很难再在身心两方面都占据到人生的最前沿。但是糖葫芦这样的食物却似乎例外地具有了这样永远站在人生前排的特殊性，它既丝丝缕缕地牵扯着记忆，也货真价实地滋润着当下，说魂牵梦绕可能有些过分，但是每次在有糖葫芦的季节里回到保定都必然地会想到：现在可是可以有糖葫芦吃的时候啊！

事实上，每次路过，都会在莲池边的糖葫芦王排上一会儿队；都会因为有吕家而愿意离开主街道向里面多走上一段路，在那不起眼的小门脸里去买上几串儿糖葫芦。在比想象要小得多的店铺里，迎面看见墙上挂着相声演员电影演员在本店的照片、吃糖葫芦的照片，每次都会在心里发笑：其实，明星和糖葫芦，这是谁借了谁的名声还不一定呢！

不仅吕家和糖葫芦王，在保定即便是站街的小贩，糖葫芦的制作水平也丝毫不差。串儿大，山楂大不加色素，去核去籽去得干净，馅料甜糯，糖片儿透亮如玻璃而且不沾牙，而且一律都装在三轮车的玻璃盒子里，既直观可见又保证不被污染。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所有的糖葫芦包括那些出了名的糖葫芦的出身，都是这样站街叫卖的小贩。

讲究的糖葫芦制作对品质有很高的要求，从山楂的大小选择到用香油蘸料，冰糖挂浆，还有不随便开分店，仅此一家再无分号以免假冒的古老经营格式，都有自己一套得以保持自己长盛不衰代代永续的规范。

这种只有冬天才能让挂上去的糖片不化的季节食品，拿在手里，走在冬天的街道上，晶莹的糖片像是被冻住了的冰，咬下去却完全没有冬天凉，只有满口意外的酸甜可口。适应了冬天，模拟了冬天，却又不是冬天，糖葫芦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让自己在冬季食品里饶有趣味、别具一格而又独树一帜。

糖葫芦的品种多样，既有传统的全山楂糖葫芦，也有山楂中填充了红豆沙绿豆沙的糖葫芦，麻山药糖葫芦，还有山楂之间穿插着橘子瓣儿核桃仁儿杏仁儿的糖葫芦，甚至是苹果梨的糖葫芦。不管具体是什么水果制作的，都保持着糖葫芦所以是糖葫芦的酸甜口儿；保定人每到秋凉以后，总是要至少吃上一次糖葫芦的，好像不吃上一次这个冬天就会有点遗憾，只有吃过了今年的糖葫芦了才算没有枉过这又一个冬天。

在本地，糖葫芦已经成了季节里的一种仪式。吃上一口，便觉着花那几块钱很值得，因为真是好吃。如果是外地人第一次来保定，在这里吃上一次就会改变以前对糖葫芦这种酸酸的食品的刻板印象，会发现世界上还有这般的美味。而在保定街头，看见路人一边走一边举着糖葫芦在吃的景象的机会，一般来说比任何外地都多。

糖葫芦不仅好吃而且开胃，不仅开胃还顶饿；吃上一串儿满嘴都是滋味，让人胃口大开想吃任何食物，但是吃上一串儿糖葫芦其实也就基本上饱了，也吃不下别的东西了。买回家一串儿糖葫芦，把山楂或者别的水果一个个撸下来，放在盘子里做一份凉菜，也很恰如其分。

这是地域以及地域之上熟练生活着的人们的一种，一种只属于本地的滋味。

沧海桑田，什么都在改变，所不变者竟然是一种小小的食品；于是这小小的食品就不期然地成了乡愁本身。悲喜之间，乃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