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陈朝晖作品

我的父亲母亲

陈朝晖(湖北)

2020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党和国家隆重举行了纪念活动,并为参加抗美援朝出国作战、健在的老战士老同志颁发了纪念章。曾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一员的我的父亲却看不到这枚珍贵的纪念章了。父亲在他回国后的第37年病逝,将生命停在了1989年。

1949年春,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渡江南下,气势如虹,武汉很快获得解放。新生的人民政权在武汉成立,处处展现了新的气象。父亲和他的同学们受到了极大鼓舞,热血沸腾的年青人积极要求参军入伍、报效国家,他们相互鼓励,相互约定,一定要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但父亲报名之初,还瞒了母亲,怕母亲不支持他。

父亲当兵的这份“家国情怀”许是承继了爷爷的秉性。爷爷当年也是一位热血青年,接受孙中山三民主义思想,参加了推翻满清专制腐朽统治的辛亥革命,打进了北京。功成之后回到了武汉工作。爷爷晚年病魔缠身,在抱病办理了我父母的婚事后不久即撒手人寰,留下奶奶和年轻的父母艰难度日。父亲为了全家人糊口,跑遍三镇找工作,经爷爷生前同事介绍才谋到一份差事挣点微薄薪资。武汉解放,父亲从苦境中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光明,他坚信共产党是为了穷人打天下的党,决心投身到革命队伍中来。父亲把他的想法说给了母亲和奶奶听,见父亲自信满满,母亲也想明白了父亲讲的道理,同意父亲的选择。只是他这一走,家里没有一个硬实劳力,这生活的重担就都压在了母亲肩头上。

父亲参军的部队便是威名赫赫铁流横扫大半个中国的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四野在武汉期间,征召兵员组建特种兵部队(高炮部队),父亲的报考被部队顺利录取,因他有着高中学历,被安排到四野青年干部学校培训,学习五个多月后结业,成为了四野炮兵司令部政治部宣传部一名记者,随即奔赴部队进行采访和报道工作。父亲到过激战正酣的湖南衡宝战役的前线,也深入到解放广西、海南岛的部队,用手中的笔记录、反映部队行军、打仗、学习、训练等生活以及指战员们与驻地百姓军民一家、互爱互帮的事迹。父亲写的通讯、特写、诗歌等发表在军内刊物《特种兵》杂志上,如《英雄的意志——访问四野炮兵出席全国英模大会代表记》《车厢俱乐部》《高一团九连的群众工作》等等。今天读来,当年部队充满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气象的火热的军营生活情景一幕幕如在眼前,似可触摸到父亲报道这些英雄模范先进事迹时的那颗激情澎湃的心。

父亲入伍后,母亲挑起了照顾家里一老一小的担子。为了维持家人生活,母亲卖过炸豌豆、炸面窝等,但辛苦一场,挣不到钱。后来,政府落实军人家属政策,母亲被招进了武汉国棉一厂当工人,从此有了稳定的工资收入,日子渐渐好了一些。母亲在工厂上夜校,学文化,学技术,工作踏实肯干,认真负责,不久就做上了车间管理员。如果没有后来的变动,母亲憧憬的好日子已然近在眼前了。

随着国内战事大部分结束,父亲所在部队遵令北上,从温暖的南疆转到了东北的黑龙江边境,垦荒生产。但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朝鲜战争爆发,美帝把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中国人民志愿军奉命入朝作战,父亲随部队于1950年10月25日进入朝鲜,开始了异常艰苦的朝鲜战场军事生活。

走上战场的军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其职责就是保证完成军事任务。在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前线后方,父亲当文书,做翻译,跑交通,运物资,宣传鼓动,救护伤员,哪里需要就到那里去。一次采访回来路上,见到一个身负重伤的战士,父亲不顾四处呼啸的子弹,赶快背起伤员走了几里山路送到后方医院救治,得到了首长的嘉奖。父亲亲手编过一本《中朝人民日常会话》小册子,用于我军战士同朝鲜军民交流,方便实用。父亲一去朝鲜就是两年多,因蹲潮湿的山洞久了,得了严重的关节炎,行动困难,1952年秋回国休养,结束了在朝鲜的日子。

父亲回国后不久,部队集体转业,父亲一心要参加工业建设,被分配到辽宁本溪钢铁公司、南芬铁矿,后又转到地质勘探部门。不管分派到哪里,不管条件多么艰苦,父亲总是以军人的服从对待工作,从无怨言。父亲有文艺特长,唱歌,书法,绘画,摆弄乐器,都能来一手。当文化教员期间,他教职工学文化,学知识,认真专注。父亲性格鲠直,不会见风使舵、巧言令色那一套,使他吃了苦头。他看不惯某些当官的专横跋扈、假大空的那套官僚习气,表达了不同意见,被人歪曲为对党不满,搜集整理他的黑材料,反右运动中他被打成了“右派”,接着就是反复的批斗,送去劳动改造。这顶右派帽子一戴就是二十年,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才平反改正。

母亲在武汉本来生活安稳,然而刚转业的父亲执意要把家人接到东北他身边,从小一直在长江之滨生长生活的母亲,为了父亲的工作只得自己作出牺牲,放弃了武汉的一切,远赴千里去了东北那陌生之地。母亲在娘家是老幺,上头三个哥哥,所以从小被父母娇养,没受过多少苦累。嫁给父亲后,生活的重担骤然像山一般压来,上事婆母,下育子女,自己还要工作,而现在又随父亲到了这人地生疏的地方,生活习惯与过去完全不一样,身边没有半个亲戚相帮一下,母亲真的是够难的了。但看似柔弱的母亲却有着一股不服软的性格,她逼着自己学会适应东北的生活,学会唠嗑,学会住炕,吃粗粮,种蔬菜,拾掇院子。母亲善交谈,跟人都能合得来,她在地质队管交换台,时间一长,全队都认识这位湖南口音的话务员了。母亲跟地方上老乡也能相处得好。那一年,奶奶去世,父亲重病不起,没有帮手,队里人因父亲的“身份”无人肯帮忙,幸得母亲认识当地农村一位老大爷,赶来我家按照东北风俗料理了奶奶的后事。事后很多年,母亲还时常念叨说多亏了那位大爷的出手相助。

更多的困难还在后面。父亲失去了工作,没有了收入,三年困难时期闹粮荒,全家五口人仅靠母亲一人工资收入过活,非常艰难;因为是“右派”家庭,家里常受人冷眼、排斥,造成精神上的痛苦。无奈之下,父母商议决定,申请下放,回湖北老家农村。

初回乡下,受乡友邀约,父亲做了一名教书先生,给生产队一帮淘小子们教学,使用正规出版的《耕读小学课本》。但随着政治运动逐渐升温,有人调查父亲的历史,把他划为“五类分子”,父亲教不成书了,去干农活。从小在城市长大的父亲,对农事十分陌生,更不懂农业技术,所以生产队给他分派的活儿都是出力气的挖锹、挑担、外出修公路修水利等粗活累活,由于工地伙食极差,不见油星,父亲干重活就得多吃粮食,甚至达到一天吃三斤米的米饭,而这都是从自家拿去的口粮。即使是干这样出大力的重活,父亲的日工分始终只有八分半,而那些轻轻松松干农技活的混一天也能拿十分工。

父亲酷爱书,不管到了哪里他总要买书,也因书遭些洋罪。在东北时单位搬家频繁,往往一两年就要转场一次,母亲最怵的就是父亲那几箱沉甸甸的书,搬动特别费力,书又舍不得扔,辗转数千里,从东北一直带到了湖北。在农村时,为了防造反派抄家拿走,父亲把书装进“茅包”(用稻草捆扎的包袋,农民用以贮藏稻谷),放在一户贫农人家的床下,这是书无可藏时,母亲替父亲想的法子。谁知日子一久,那户人家的孩子把茅包掏开拿走了不少书,待父亲去取书发现了后,只得苦笑。父亲是极爱惜书的人,他买了书,大都给包上书皮,而且选用的是结实耐磨的牛皮纸。书包好后,用很细的小狼毫笔写上工整的小楷体的书名。父亲的毛笔字是生产队写得最好的,当教书先生那些年,每到过年时,全队各家春联都出自父亲之手,父亲为写春联整整要忙乎两到三天,别人一般都是拿来整张红纸,父亲要根据主人要求,分别裁出大门、后门、房门、厨屋、神柜等不同尺寸的纸条,写上不同内容的联语。为此,父亲每年都自己买本农历,好从那找对联。到了除夕晚上,我和弟弟从村头走到村尾,看到家家户户门口贴上父亲写的春联,回家说起,父亲听了莞尔一笑,这是他难得的笑容。

父亲还把他的书法才艺发挥到用具工具上,草帽、斗笠、扁担、箩筐、木桶等,都有父亲端庄大气的楷书。父亲并不为秀书法,实则是当集体劳动时,各家的工具用具混放一起常被拿错,父亲的字起到了识别作用。父亲所写都是流行语,如箩筐的四个面,分别写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发愤图强”、“人定胜天”等字样;家里新买了一只木桶,父亲在桶梁的下方位置用美术字“勤俭”二字组成一个正圆,在这个大圆中心套进一个小圆,小圆为笔划饱满的镂空黑体字“幸福”二字,然后给木桶一遍遍刷上清亮亮的桐油,整只桶光光亮亮,就像一个艺术品。我看不懂那些变体字,问父亲写的什么,父亲颇为得意地说,这叫“勤俭之中有幸福”!这只桶使用了很多年都没坏,每当我看到那个美术字图案,就想起了父亲的那句话。

母亲回湖北来,也面临“重新就业”的问题。但以母亲要强的性格,做事不比别人差,无论栽秧、割谷、薅地、除草、摘棉花、挑塘泥,母亲干起活来比同龄人不输上下。遇到有人想欺负我家人时,母亲也不示弱,告诉他们:“你们欺负老陈有‘帽子’,别欺我头上!我娘家贫农,我侄儿是队长,我不是反动阶级。你想欺负人,小队不管我找大队、找公社、找工作组,就不信没有讲理的地方。”母亲的反击让那些想使坏的人闭了嘴。“女本柔弱,为母则刚。”现实逼得母亲刚强、“厉害”,保护了她的家庭和孩子们。

父亲不谙农事,家务上也听凭母亲,就连造屋、儿女婚嫁等大事也都以母亲为主操持。父亲平日里寡言少语,求人之事不爱出头。母亲有社交能力,求人办事都是母亲去跑,因此邻人笑称为“外交家”。母亲当家,为着全家人一饭一饮一衣一鞋操心劳神。全家从东北回湖北,又是一个大的转折,需要重新适应。母亲在同乡邻们交往、学习中,很快掌握了各种生活技能。于是,过年了,我们家也同别人家一样晒阴米、熬糖、做豆腐、做米花糖、杵糍粑、油炸面食、卤制荤菜素菜等。我长大后,可以搭把手了,父亲不在家时,我陪着母亲熬夜炒米泡、磨豆浆、熬糖切“麻叶子”。夜深后,我熬不了瞌睡犯困了,母亲催我去睡,而她还在灶间忙很久,第二天又早早起来为全家人做饭,白天照常上工……在农村十八年,母亲的每一天都是这样度过。在我们心中母亲是永远累不倒的人,母亲把自己变成了“超人”。

父母对我们的教育方式不一样。父亲比母亲文化高,但我们更多接受的是母亲的教诲。母亲教的多是一些格言性质的老话谚语,如“人勤地不懒”,“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要得人不知,除非己不为”等等。母亲常讲起爷爷面对钱财不动心的故事:爷爷当年押运官银给修江堤的民工,运到那里后,却见堤溃人散,爷爷将一船驳银钱运回分毫不差上交,受到了上司重奖。这是母亲朴素的法制教育方法。父亲则是经常性地给我们买书,让我们读书看报、学历史、学科学。父亲喜欢时尚,看电影,听音乐,收听广播,了解天下大势。这些也都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们,得以受文化熏陶。父亲关心我的政治进步,八十年代时,帮我修改我的入党申请,积极支持我入党。我们兄弟姊妹六人,有在银行的、有在地质的、有在集体或个体企业的、有在农村的,人人都敬业守责,勤勉上进,没有违法违纪行为,这得益于父母的家庭教育。

父母以亲身经历,教给我们人生之道:顺利时,不要忘乎所以,遇到困难和挫折时,要能扛得住,不要灰心丧气。自古人生多磨难。正是这种磨砺锻炼了意志,吸取了教训,增长了阅历,弄懂了真义,就如从满地泥泞之中来到芳草滋茂的沃野,迎来的是春暖花开。

如今,母亲以94岁高龄,尚能正常饮食起居。母亲由我妹妹精心照料,安享晚年。

父亲母亲的一生,是普通人的一生,然而在我的眼里,他们有着可敬可赞的一生。父母哺育我们成长成熟,完成了他们的义务和使命。对于父母,唯有感恩。要把老一辈的优良传统一代代传承下去,发扬下去。这,也是我们的使命呢。

2020年12月28日

【作者简介】陈朝晖,男,1957年出生,中共党员。中国金融作协会员,荆门市作协会员。《中国乡村》认证作家。在报纸、网络、公众号上发表散文、随笔等100万余字。有作品在各种征文比赛中获奖。2020年有文章入编《中国最美游记》一书(中国文化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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