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组诗）/流泉

 

流泉，原名娄卫高，汉族，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浙江龙泉人，祖籍湖南娄底，现居丽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丽水学院客座教授。曾先后在《诗刊》《星星》《北京文学》《扬子江诗刊》《中国诗歌》等国内外报刊杂志发表各类文学作品，多次入选各种年度选本，获首届大观文学奖等，著有诗集《在尘埃中靠近》《风把时光吹得辽阔》《白铁皮》《佛灯》（与人合集）等。

诗观：诗写我心。

在人间（组诗）

流  泉

  砂  器

铁的内部

隐匿的风暴……尖叫，在砂器四溅的火花中

寻找一种平衡

光阴的碎屑，纷纷脱落

心肠，都是铁石做的

我们在人世间

——内外交困……磨，磨，磨

砂轮飞转，山河变细

直到铁杵磨成针

直到淬火后的磨砺，再次回归柔软的本性

——所有的风，才会喊疼

  在人间

你给的忠告

用暮晚写下，但我有悬崖

有冲动，义无反顾

栏杆无数次拍遍

断头路，截我于苍山下

但我有不羁

有慷慨，不回头应了期许

我必得大胸怀

赴汤蹈火

——“沦陷是迟早的事

而日落，燃点着不息的人间之火”

中年书

靠窗户左侧

一块挡风玻璃，搁置已久

其间若干缺口布满了细小的蛛纹

碎裂的部分

一些被保洁员请走

一些躲在三尺高的书柜底下

一直被搁置

没有人搬动它，没有人理会它

我不知道这里的人

是怎么想的

某一日，我也住进了这个房间

同样没有请走它

我发现，太阳强烈的时候

它有反光

一种迷幻之光

恰巧对应中年莫名的饥渴与寥廓

我甚至认定，在时光走动的寂然无声中

这是一块有理想的玻璃

十  月

稻谷正在收割

原野上，到处散落小麻雀的喜悦

将收成分门别类，有一类高过了秋天的仓廪

我的良心也有不被收容的一部分

  邂  逅

在二楼过道上

与一枚钉子邂逅

显然，这是装修中被废弃的

捡起，擦拭干净

发现这枚钉子竟与我松动了数月之久的

那颗牙齿，几分相像

不知是否如我

咀嚼时，会常常感到深处的莫名的

隐隐之痛

——我与硬物对抗，力不从心

但一直很努力

在与老去的身体暗暗较劲

房子旧了可装修

而钝化了的执念与时光不能，而沧桑

不能，我与生了锈的这枚钉子，好像一对多年不见的

落魄老友

彼此天涯，相怜，相惜

有一种说不出的对自我的依恋

并期望——

“有朝一日，能将倒下去的

……全都扶起来”

  暮晚时分

我身边的人

个个都十分可疑

步履很轻

神色很凝重

我感到在周围潜伏某种危机

前后检索了一遍

今日之去向，及某种

可能的征兆

但事实是，我的今天与许多个日子一样

中规中矩

没有越雷池一步，没有

接一个地址不详的越洋电话

更没有轻易

被一朵犯上作乱的美貌的罂粟所魅惑

我只是在下楼梯的时候

猛踩了两只臭蟑螂

一只归了西

另一只跌跌撞撞，之后飞走了

我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暴动，找死呀”

真的，除了这个，几乎没有更值得令人伤心的举止了

甚至没遇见一个熟悉的人

甚至没说一句

我爱你

  所  见

一只手自窗户伸出来

像雪地里，拼力往上冒的五个小树枝

三楼的病房通道，顷刻

一片岑寂

“嘭”“嘭”“嘭”

一个中年女人发了疯似的，突然就将头撞向这雪白的墙壁

一连串沉闷的撞击声，瞬间覆盖了整个楼道

……寂静，长长的寂静

那五个在雪地里拼力往上冒的小树枝，了无踪影

仿佛一切不曾发生过

  乡  党

在丽晓茗茶

四五老乡又见面了

仍从前那样

——喝茶，聊天

偶尔说些与家乡有关的人和事

大多旧事

大多是大家都感兴趣的事

仿佛时光从不曾老去过

仿佛彼此还在原来的那座城市里

见面了

只想约个时间再聚一聚

这回的邂逅，像是一封准备了好久好久的请柬

每一个字

都能下一场雨

刮一阵风

在别人的城市

惟有“老乡”这两个字，是自己的

惟有乡音，能让岁月

牵着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