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文库】赵军民:《聂政》(6)

长篇章回小说:

《聂政》

小说回目:

第一回:   韩哀侯逐鹿试剑  冶炼师炉前殒命

第二回:   赵将军血洗轵城  聂氏牢狱遇青娘

第三回:   乱世聂政拜鹤师  楚姒琴音动边城

第四回:   月上城头寒如雪  三年卫戍髹自白

第五回:   卿相失和社稷危  琴女都城觅知已

第六回:   城邑之外肥鱼鲜  仲子初使齐国行

第七回:   姐弟情迷市井间  青儿思念梦中人

第八回:   侠义相遇山野间  莹儿远嫁齐国郎

第九回:    政儿求问仇家名  十步杀人木剌骨

第十集:   樵人渡溪石光滑  游子漂零云渐远

第十一集: 仙师点拨成大器  英俊少年志弥坚

第十二集: 两国相争祸伏起  一人负命偃争端

第十三集: 因功获罪囚死牢  隶司相救引虚惊

第十四集: 阿井挑逗三武师  俊侠埋名诈败绩

第十五集: 广陵一曲动都城  少年郁愤宫阙外

第十六集: 国祭山陵车迥转  臣僚接踵鬼城行

第十七回: 鹤儿圯水剌韩王  羽化为仙乐满城

第十八集: 齐王赐婚严仲子  韩侯惊梦深宫内

第十九集: 髡头救助情女儿  山贼有义资故人

第二十回: 三侠士荒塬捕狼  一豪士学丐市井

第二十一集:韩王宫内征美色  宰相府中激明火

第二十二回:莹儿寻弟走边城  青儿无奈冷政儿

第二十三回:严仲子夫人归国  客舍女仳丧雪城

第二十四回:行走江湖志未靖  风雨驿道人归晚

第二十五回:仲子领兵近邺城  邯郸之主话和款

第二十六回:三年护陵风吹庐  一诺诀命山水情

第二十七回:盗亦有道罹国难  英雄自在山莽中

第二十八回:上卿遣散狱神庙  两国交兵失边城

第二十九集:长谢知已青娘别  公主绝境于城下

第三十回: 相府门第客盈户  紫恒禁守于溷栏

第三十一回:三侠伏剑国门远  酬谢知音在天涯

第三十二回:白虹贯日比干剑  神鬼皆泣啼血花

 第十七回

鹤儿圯水剌韩王  

羽化为仙乐满城

边城齐王锦殿内,齐王用罢早膳,严仲子、城主及三位侠士与齐王说话。

严仲子:殿下,仲子身负王命靖绥边事,三日之来,齐韩两旅逐鹿边界四城,大王君临边域,虎贲相竞;仲子幸遇殿下私爱,感恩莫名。今君王远离齐国宗庙数日矣,仲子相邀大王聚小城欢洽薄筵之愿已遂,惟社稷计仲子不敢久留大王。

齐王有些意外:仲子予小王东归,不知还不什么事要托付寡人吗?

严仲子:仲子惟韩齐和好为职任,没有任何私请。

齐王:仲子要寡人策骑出城吗?

严仲子:仲子愿躯身相往大齐军营,礼请上国将军迎大王旋归上邦都城如何?

齐王:仲子真君子也。若我国上将迎君城下,你我当设坛杀马立盟,两国永结罢兵之约。

严仲子:仲子不负王命,赖以殿下之赐。感恩莫名。

齐王执手严仲子:你我私谊深厚,小王回归宗庙,必有嘉赠。若仲子不嫌我妹粗陋,愿许寡人胞妹与你为妻,耽耽此愿,愿仲子切莫相负。

严仲子离位行大礼:仲子岂敢叨幸宗社女君,殿下如此宠幸,实令仲子惶恐之安。

齐王微笑:我妹私慕天下英雄久矣,仲子飘逸俊伟,勇气过人,你我眷亲相衍,难说不是两国幸事。只是,仲子勿拂小王美意。

严仲子:仲子公行边城,岂敢私叨大王宠幸。

齐王:你还是不要推辞才好。

严仲子还想推辞,城主大笑相劝:上卿贵为王胄,联姻大齐王室有何不可?本城愿为媒妁,请仲子谢过君王赐婚。

严仲子惶恐拜谢,不敢推辞。

齐王高兴地:仲子不要多礼,此等美事,待寡人东归后回禀太后知道即可。你可委托城主随我先行大齐都城,礼聘宫中才好。

城主忙行大礼:本城愿往!

齐韩边界,携带牛车美酒的严仲子改换了礼服,他们远远而来的样子,让守望边境的齐军将士十分意外。牛车临近,严仲子策马上前,他下马与齐国大将互施礼仪兵,说:

请将军携带仪兵,随仲子城下相迎大齐国君。

齐国大将有些疑惑:我大齐国君有无诏令?

严仲子:没有什么诏令,我与君王彻夜长谈,两相欢洽,此时已是天亮,我等将礼送齐君回归宗庙,愿将军莫疑。

齐将喜出望外。

聂政家内,青娘与聂政一起在内院烧火煮饭。聂政在外院煮着狗肉。小院一片人家烟火的气象。阿井衣着新装,进内施礼道:阿政,阿婆,青娘姐姐,阿井娶了妻,我们在家置了酒食,想请你们一起弹琴娱乐,你们快随我来。

聂母和青娘一起向外张望,感到非常意外。

阿井妻(楚姒的侍女)羞答答地侍立在门外,不知该进还是不该进。

聂母和青娘相视一笑:阿井啊,还不快让新妇进来啊。

聂政看到阿井妻,笑容间闪过一丝难言的忧伤,但他很快就淡化了这个种忧郁。忙着洗手擦脸,说:好,咱们大家高兴,我给你们夫妇弹琴,让我也高兴。

聂母过去拉着阿井妻的手,赞叹:多好的姑娘啊,阿井,以后可不许再跟人家舞棒弄棍的打架了,娶了妻的人,就是大人了。

青娘也拉着阿井妻的手说:这么好的女孩儿,怎么就嫁给了阿井。说着,她瞅着阿井。

阿井得意地笑。

阿井妻:青娘姐姐,你若嫁给聂哥哥,你会觉得冤呀?

青娘笑:瞧你这张嘴?不会饶人呀?

聂母感慨落泪:姑娘,嫁给了阿井,可曾回去看过爷娘?

阿井妻羞涩地点了点头。

聂政对青娘说:想起我姐姐了,只是姐姐嫁得太远。母亲,我什么时候把姐姐接来住几天?也不用这么劳心地想着她了。

聂母抹了抹眼睛,笑了:莹儿嫁到别人家,就是别人家的人,真把你姐姐接回来住,人家就会不高兴的。咱不用惦记了她了,什么时候你也娶了妻,阿娘就不闷了。

聂政眼里的光淡了下来。

青娘望了一眼聂政,神色有些忧郁。

阿井高兴地:阿婆,你不用不开心,你身边不是站着一个吗?您瞧瞧,她跟政儿站一起,像不像聂家的阿嫂?

阿井妻眼前一片朦胧,青娘好像变成了楚姒。楚姒正在与聂政深情款款地对视。阿井妻苦笑地对阿井悄悄说:青娘姐姐,有些像楚姑娘。

聂母瞅着青娘:阿娘也想有个青娘这样的姑娘,把政儿的心拴住。他天天往外跑,有时候几天不在家,我一个人在这个空荡荡的院子里,总觉得自己养的一儿一女都是跟别人养的,什么时候阿政像阿井这样儿,领着自己的女人进进出出的,我这棵心就算放下了。

阿井:政儿,你娶青娘姑娘吧,这几天就办了吧,我觉得店主也有这个意思。

青娘一下子脸红透了:阿井,你坏吧。阿嫂,你怎么不拧他的嘴?

阿井妻:阿井没有说错啊,青娘姑娘,你不会不喜欢聂哥哥吧?

青娘眼神恍惚地:我喜欢有什么用?聂家的哥哥还没有看得上的女孩儿,他的心里还不知道想着谁呢?

聂政恍惚地脱口而出:韩王。他的表情有些变冷。

青娘一惊。

阿井:对了,韩王这几天要拜太庙,城里在靖绥流民呢。

聂政眼前一亮:太庙不是很远吗?韩王是拜谒山陵?这件事,仲子大人好像也说过,他不是七月初一才去的吗?

阿井:那我可不知道,只是从宫禁内侍那儿听说,韩王最近要拜山,前几天,边城传来大捷,当天,韩王就要急着出宫,没想到到宫门就让侠累给拦住了。我还听说韩王病得不轻,他是想让天神保佑他吧。

聂政:他不是七月初一去,这几天就会去?

阿井:这可没准,宫中的人说,韩王任性的像一个孩子。他脑子一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还得有一大群宫人和外臣哄着点。

聂政思忖:现在,离七月初一不是太远了,边城大捷,他也想去?

阿井:走吧,咱们去我家说话吧,青娘姐姐,你今天怎么闲了?

青娘:阿爷让我来的,说聂家阿婆闷,让我过来帮她煮饭。

阿井:店主让你来?我可是常瞅着你过来的。

青娘:我喜欢过来就过来,要你管!

阿井: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店主不要你帮他了?你们家挺忙乱的。

青娘:阿爷是怕我闷。

聂政:好了,我们去阿井家,我去取琴和笛。

大家都往外走,聂政见母亲没有动,过去拉着聂母:走吧,没有您在不热闹。阿进也连快过来:阿婆,您可得到我的新家看看,新家有老人看着点,吉利哩。

阿井家厅房内,阿井夫妇殷勤地侍奉着汤水。聂母和青娘席地坐在一个案几前,还有几个少年坐在一边的案前嘻嘻哈哈。聂政操琴,一串春风拂来的节奏一下子把新夫妇家的气氛弹得喜气洋洋。

琴声中有叮咚的泉水,鸟儿的鸣唱。

市井人家的热闹和婚姻的喜悦。

琴声祥和,亲切。

大家都举起了杯敬聂母,说:您是老人家,得先给阿井说点什么吧。

聂母笑:先贺这一对少年夫妇和和美美吧,相互敬爱,养儿育女,父慈子孝。

大家都哄闹着喝了。

一少年:阿井和阿嫂,什么时候我们再喝一次呀?你们得勤快着点,好让我们这些小兄弟也成了你们孩子的长辈啊。

阿井妻子倒脸上无所谓,笑着给大家满酒,青娘的脸倒红了。

聂母看到了青娘有些害羞的样子,笑着小声说:他们胡说什么,你只当没听见。不要理他们。

青娘也笑了:没事的,我只是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嫁人。

聂母笑着一揽青娘,小声说:政儿不透气儿,让姑娘委屈了。

青娘脸红了:我可怎么办呢?

聂母:你莹儿姐姐嫁得也不早,说成亲了吧,也快的。

青娘:阿婆,你想莹儿姐姐了?我也想。

聂母:有空了,让你莹儿姐姐回来看看,哦,半年了。

青娘:我能跟政儿一起去把莹儿姐姐接回来住几天就好了。

聂母:要真能那样儿,多好啊。我也就放心,只是怕她出门不方便呀。

青娘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事。她痴迷地望着弹琴的聂政。

聂政弹着琴,眼前出现恍惚的情景,仿佛楚姒从门口飘然而至,款款地坐在了他的身边。人影惭消。他的眼前是青娘痴迷的眼神。

青娘凝望着聂政。

聂政突然觉得好像受了什么触动,他仿佛看到多年前在地牢里看到的那双眼睛,深得看不到底,那种清澈和天真又回归了了青娘的眼神之中。

楚姒像水一样漂走了,从门口遁去。

青娘像火一样,隐隐向他走来,坐在他的身边。

聂政微惊。

青娘无语地把酒盂捧了过来,温柔地坐下了。

聂政却突然起身,向外走去。

都城内河古桥下 聂政在晨风中,两手上下相合打坐。清晨的河面上,迷雾蒙胧。

此时的桥上还没有人迹,只有树叶儿在疏疏地飘落。

古桥下芒草丛生,城中内河的边的古树遮天。

聂政化气而起,以掌代剑,鹤翅飞展,舞掌如碎羽漫天。

树的枝杈落了一地。

一只白鹤落了下来,聂政一惊。俯身与鹤说话:鹤,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让我陪你一起等一个人吧。说着,他凝神发气,容貌更易。

从前的鹤儿出现了。

鹤儿(聂政)与鹤想亲近,他抱了一下鹤的长颈。突然,他的耳际传来一声轻咳,让聂政又是一惊,他一抬头,鹤翁站在他的面前。

鹤儿上前趋拜:老师!

鹤翁回身不理:我不是你老师,你也没有我这个老师。

鹤儿:聂政有什么过错,请恩师教训,千万不要不理政儿。

鹤翁笑:你的心已经凝成了金石,很难化解。我说了,我不是你的老师。你叫我鹤翁就行了。我们的缘份只在神交,没有师生之谊。

鹤儿:鹤翁。

鹤翁笑着坐下,双手上下合掌:我打此路过,看看就走。

鹤儿:鹤翁,我要剌杀韩王。

鹤翁:你再说一遍?

鹤儿:鹤儿要剌杀韩王。

鹤翁:哦,这我知道。

鹤儿:鹤翁,帮帮我。

鹤翁摇头:这是你自己的事,我能帮的,都帮了。你可明白?

鹤儿:鹤儿明白。

鹤翁:记住,一切要随缘,恩和怨,都不应是最一生最大的负累。

鹤儿:鹤儿的负累,得有一个解脱了。

鹤翁:你真想解脱这一切?

鹤儿:鹤儿想知道,我有杀韩王的机会吗?

鹤翁:你说呢?只要痴心想的事,就会出现。你在等一个机会?而且用了二十年?

鹤儿:你说得对。我用二十年,在等一个人。

鹤翁一笑:你等到了。

鹤儿一惊,回头望去,桥上依上空空如也。他扭头再看,鹤翁已经人影不见。那只鹤在他的眼前,振翅一跃,翩翩离去。

鹤儿坐了下来,继续打坐。

清风渐起,鹤儿如沐水中。古桥上远远传来喧哗声。两队内宫武侍从长街两侧清路,驱赶行人迥避:仪乘巡街,众人迥避。可是,桥上并没有行人。

开路的几个身着玄服,头冠方顶幞巾的仪兵,佩剑并抬举着傩相。那两个傩相牌上的形象,气势狰狞,形同魃魈。他们从长街,远远地向古桥的方向走来。

清街的兵丁们看到了桥下打坐的鹤儿(聂政),见他形容异样,有二人下桥过来:你形迹怪异,是何方妖人?竟敢在此闲坐?还不快走!

聂政的嗓音里发出如鹤的唳声。他站了起来。

二人一惊:这是个哑吧!嘿,还算长得清秀。哑巴快走,不然抓进了狱司,你的爷娘可没地方找你。

聂政扭身慢走。

二人看着聂政走了几步,才回到桥上,没料到一回头。那个所谓的哑巴又坐回了原处。

他们站在桥上呵斥:哑巴,快走开!离桥远点。

聂政罔若无闻。

二人快速下来,走近,把聂政架了起来:走,把他交狱司查办。说着,开始搜身。他们从聂政身上什么也没有搜到。

这时,韩王的车辇致了桥前。突然,迎面走来一群大臣,带头的侠累等堵在桥上,跪。由于大臣们的随从很多,车辇仪仗对面已经由大臣们及他们的随从完全壅塞住了。

侠累伏地而拜:启禀大王,边城传书,要殿下回复齐韩两国和议条陈,臣等在大殿恭请大王商议,并准复严仲子陈请。政务繁忙,殿下不宜在此久留。

车辇内,大帘挑开。韩王一张病容明显的脸露了出来。

韩王有些不奈烦地:有何条陈,请宰相具实言来!

侠累:庙议岂可在市井之间,臣请大王回宫。

桥下。已经易容为从前鹤儿的聂政,非常清楚地看到了韩王。

他突然两手一拂,两个兵丁一下子退倒一边。聂政急速地身边的琴盒内抽出宝剑,几步飞跃,蹬上了古桥。

韩王侍卫一见大惊,挺起戟剑,蜂涌而上,大叫:有剌客!

刀剑冲聂政剌来。

侠累等大臣也拨剑叫人:快来人!抓住他!

古桥两端聚满了兵丁和他们如林的长剑、长戟。

聂政挥剑拼砍,冲扑辇车。

韩王的内侍急勒马后退,韩王吓得惊叫:何人要行剌寡人,快来相救!

说话间,十几个内侍护住了韩王,剑戟对外,死盯着杀来的聂政,样子极为紧张。

一群宫内武士已经拥成了人墙,全部堵死了聂政撵杀的通道。聂政一看路被堵死,想回身寻路,但是,已经晚了。四面已是如林的戟剑把他团团挤在了中央。他只得挥剑相博,硬在刀剑间劈开了一片场地,抽身弹跳在石栏上。兵丁见他悬身在上,发箭射来,聂政用剑急拨乱箭,弹身跃起,闪电般踩过石栏,向道侧的房上跃去。他飞身如猿,一下子就跑到了车辇后侧,飞身上车辇内剌去。武士们挺剑向他扑杀,晚了一步,聂政已经从车辇之内穿身而去。辇车护板被穿碎并飞扬起来。

辇内如无一人,韩王突然不见了。

聂政大惊,他没料想车辇之内已经没有了韩王,他的眼色里闪出疑惑的神色。

众护卫武士回身剌向穿过车棚之内的聂政。聂政闪过车辇从车辇之前飞身蹿出,像一支白鹤避开乱箭一样,飞掠闪开了如林的利剑和戟剌。聂政追在利器的后面围车察看一圈,弹身闪开。

这时,他看到一群兵丁死护着一个墙角,他掠剑劈开了所有的尖剌,向那个方向剌杀而去,护卫的兵丁们一闪身,他们身后的一个人中剑倒下。聂政手中的剑剌透了那个人的胸口。

赤手空拳的聂政飞掌化剑,劈开压来的戟杆,众兵身体站立不稳,跌倒一片。乘乱,他飞身弹到了房上。随之,后面追兵赶杀上房,四外,在房上的兵丁,也追赶来了,无数护卫武士好象站满了房顶。

聂政回头,看着那个被剌的人死了。那个人,身着韩王的玄服。不会错了。聂政飞身而去。

追兵一下子傻眼了,眼前,好像闪电一般,转眼就没人了。

他们自房上向下看去:车辇之下,只穿白绫短衣的韩王,显然脱去了冕服,他的外衣穿在那个替他死的侍卫身上。此时,韩王已经吓得昏死过去。

挤在车下的护卫大喊,快救大王!

满城的兵丁,从房上到房下,一路护着昏死的韩王退身而行。

他们回到了宫中。

内侍和众大臣均跪伏在厅堂的内外,黑压压的一片。

整个宫殿听不到声息。硕大的睡塌之下,韩王如同死去。内医们忙着灌汤药。药水从韩王紧闭的齿间流了出来。从地上爬起的侠累一把抓住一个内医的手,严厉地问:大王有无大碍,快快说与本相!不得隐瞒。隐情者杀!

太医无奈地摇着头。

侠累急切地:到底怎么样?不要怕,只管说。

太医:只是时日的长短,大王恐起不来了,我等已无力回天。说罢跪了下来。

侠累眼神惊恐,呆住了。

聂母和聂政母子相对而泣。聂政伏在母亲的膝下,哭着说:儿子无能,没能一剑穿心。儿子怎么也没有料到杀的那个人,是一个身穿玄服的替死侍从。

聂母呜咽:政儿,你已经算给你爹妈报了仇,只要你敢挺剑面对过他,让他知道这个世道上还有人向他讨要公平,这个仇就算报了,阿娘,没有白养你们姐弟两个。

聂政恸哭。

聂母呜呜不止。

一种悲喜交集的气氛笼罩着暗黯的房子。母子相携来到那个令人心碎的地方。铸剑院落,此时已经荒芜得太久了。院内乌鸦乱叫,野猫乱跑。门,被启开了。

一身麻衣的聂母带着披着麻片的聂政走到崩坍的刻炉前,上面已经长出了乱草。

聂母呜咽地跪在废炉前:夫君啊,二十年了,我终于可以有颜面来看你了。她埋头悲泣着。

聂政直直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爹爹,儿来看你了。!

聂母鸣咽着:聂冶呀,这是你的儿子,政儿;你的姑娘,嫁了;仇,报了。你终于可以合眼了。为妻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能给你说这些的这一天了。

聂冶啊,你在阴司寒苦了二十年,以后,为妻可以无愧地去找你了。

聂冶啊,我们夫妻团圆的日子还远吗?如何有来世,我还与你为妻,政儿和莹儿,还是你的儿女!这一天,在哪儿!你告诉我。聂政跪在一侧,目中依然悲怒交织,可以看出他心中的不平。哭罢,母子相扶而归。回到家中,聂政看到母亲脸色苍白,好像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政儿,阿娘这一生,已经没有任何念想了。你已经替你爹爹出了恶气,总算让仇家看到了剌向他的利剑。

聂政跪在聂母膝下,茫然地望着母亲:儿子无能,对不起阿爷。

聂母:阿娘和你的心愿以遂,咱们娘儿俩离开这儿吧。以后的日子,阿娘,只等着与你爹爹相见的那一天,以后,你再也不用想这件事了。

聂政点头:政儿听母亲的,母亲说咱们娘儿住哪儿,政儿就随母亲住哪儿。院外一队兵丁,有兵说:搜这一家吧。领兵的户吏:这是聂城门的家,从前搜过。换下一个。

兵们推开了另一户家门。

他们一涌而上。

满街都是兵丁,许多兵丁开始逐户搜寻。一个兵头领着一队兵,边走边说:你们要记住那个白衣人,一定要把他逮住!王宫传令,杀之得千金;抓住得万金。兵们哄哄闹闹地开始搜房。他们走进一客店,开始围兵搜查。店主吓得脸如土色。

不远处是青娘客店,聂政一出现在店内,青娘就看到了。青娘脸色木讷地为聂政端过了木盘,上面有酒和肉食。她放在就想退出去。聂政拉住了她的手:青娘,等一会儿。

青娘一惊:城里这么乱,你还乱走什么?我晚上去看你吧,你先走吧。

聂政意外:你家出什么事了吗?

青娘:你想说什么?兵爷刚搜过店,韩王遇剌,你不知道?

聂政: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要走了。

青娘:又要我到处找你?我已经从边城找到了都城,你还要去哪儿?

聂政:青娘,现在,我不得不告诉你,早晚,我要去杀一个人,而且,还可能回不来。

青娘一下子软了身子,扑在聂政身边,瞪大了眼睛:出了什么事。你要杀谁?

聂政摇头:不要问了,是一个能在韩国呼风唤雨的人。这是我既不能与楚姒用情,也不敢娶你的缘由。愿你能明白。

青娘:那,我呢?你把我一个人放在这个地方?就这么走?

聂政:青娘,你把我忘掉吧。

青娘:那,还是让我去死吧。你省心了。说着松手,坐下流泪。

聂政安慰她:也许,我还会回来看你。

青娘流出泪来,跪拥着聂政:政儿,我们能不能不舍命?为什么要舍命的人是你呢?求你告诉青娘。

聂政:因为这个人活着,就有太多的人不能好好活着。能杀他的人,偏偏只能是我。

青娘伏在聂政肩头痛哭。

聂政笑了笑:青娘,这是命中注定的。不要哭,也不要再惦记我了。自从我们在边城相识,政儿已经把你害得太苦了,只怕此事无以回报了。聂政向青娘叩首。

青娘含泪笑道:我懂你了,你去吧,如果能回来,青娘随你天涯漂泊;就是不能回来,青娘也会陪你去死。

聂政:不要说傻话。更不许办傻事,记住!

青娘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她一边流泪一边笑着说:许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这是你说的。

聂政泪光闪闪地:你会慢慢把我忘掉的,好好活着。聂政仅此一愿了。

青娘好像释然了:记着,有一个姑娘在等你回来,如果你不回来她会去找你。

聂政有些震惊。

青娘恢复了从前的神色,只是依然流着泪:你真的死了,那个姑娘也会去死的,你再回来,就到楚姐姐那儿找吧,我会在那儿陪着她。

聂政凄然一笑:那地方不错,以后,我就去那个地方找你们,我们还在一起。

青娘气极:干脆,我杀你,然后我也死,咱们一起去吧。说着,他们一同向墙壁上望去,那里还悬着城主的剑。

聂政:不行,我得把母亲侍奉到天年。那时候,你杀我不迟。说着,他笑了笑,脸色凝住了:你会吗?

青娘:已经等了你三年,但愿这次不是空等。青娘哽咽说不出话来。

聂政笑着抚着青娘的肩头:不要哭,政儿是不会让你死的,政儿宁死也不会的。

青娘牵住了聂政的衣服: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聂政:都城太乱了,阿娘想看看阿姐,以后住在哪儿,政儿也不知道。

边城下,齐军的仪兵旌旗猎猎地列队城外,骑兵和步卒井然有序。齐军大将由随从相陪,立马仰望城头。城头上空无一人。

城门打开了。齐王的车辇由韩国军队的护卫,徐徐驰出。齐王探出头来,他面带笑意。齐国大将和侍从下马跪迎,仪兵随之而跪行军礼。

严仲子扶车在侧,步行而立。

坐在车辇内的齐王以手示意:将军免礼。

齐国大将眼含热泪,仰视:大王!此时俾将如见天日一般,终于盼到殿下出城相见。齐王走下车辇,牵住齐军大将的手,拉到严仲子前,寡人许了仲子与王室的姻亲,寡人想请你和边城城主为宗室的媒妁,你看可好?

齐军大将揖礼:俾将从命大王!

城主上前揖礼:将军与我同为媒灼,本城以为,婚配的齐国君亲,为王室的贵人,而上卿乃一世英杰,也是韩国王室的宗亲,两家婚配,这实乃是天地作合,人间绝配。本城以为,上好之事不宜延误。本城愿备丰厚礼品,相随殿下到齐国求议姻缘,只要良辰一订,即请上卿大人亲往王宫迎娶女君,将军以为如何?

齐国大将躬身齐王:城主所言,大王允否?

齐王笑:寡人应允。

严仲子再次揖礼。

齐王在辇内还礼。

齐王的车辇徐徐驰动了。仪兵和骑兵相护左右。严仲子和三位侠士也乘上马匹,相送齐王。城主扯着严仲子的衣袖笑说:我这就去支取金帑,随齐王去了。愿大人不忘本城一片美意。严仲子拱手谢过:严仲子借你城中的宝物,必奉还,烦劳城主多多费心。

城主哈哈大笑。

齐韩两队人马迤逦到了齐韩边界,齐王的车辇和万众之师离境而归。严仲子和三位侠士站在了边界处。盲侠:上卿大人新娶贵人,韩国四城不动一兵一卒即夺回,韩国之师以少胜多,真是喜事啊。严仲子泪流而下,他回头望着义冢。新土积垒,形如小山。远外的戍卫大营正在修复,兵丁们修栅拖木,扎帐设哨塔,往返忙碌。

盲侠继续说:大人,韩王那边有了不好的消息。

严仲子:嗯?什么不好的消息,请讲。

盲侠:髡头扣了两个信使,听他们说韩王遇剌,就把人放了回来。

严仲子大惊:韩王驾崩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信使现在哪里?

盲侠:信使无恙,韩王也没有被剌死,只是受了惊吓,一直昏厥不醒人事。我担心,韩王不能理事,侠累就会对付于你。

严仲子来回踱着步子,边想边说:朝中一定会选定嗣君,会是谁呢?

盲侠:新君对大人会有大碍吗?这也是我们兄弟担心的地方。

严仲子一叹,摇头,这得由侠累来选了,如是这样,我严仲子依然没有出头之日呵。

盲侠:侠累老贼,我们还得尽快杀掉,这样,大人在朝中说话,才会有人听。

严仲子:这个狗贼奸猾得象狐狸,我们一时找不到他的破绽。说着,他直摇头。他又问剌客抓到了吗?

盲侠:剌客跑了,据说,这位剌客身怀绝技,会飞翔,如同白鹤。

严仲子:这个剌客会是谁?莫非是聂政?

盲侠:据都城人传说,这个人没有人认得,简直就是个仙人,如果是政儿,在都城之外,不可能不被人认出来。全城都在搜查这个人呢。

严仲子:不可思议。我在列国中也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侠客,他能从护军眼皮底下逃走,非神人很难得到。

边界地阔,风很大。严仲子与盲侠等向兵营走去,侍从不远不近地相随着。

城主的聘礼车辇,终于跟了过来。

话分两头,韩国戍边大营内,门卫军校看到一群人牵马走来,传令:报军中帅帐,上卿大人到!大营内兵丁们都在忙碌着,连绵纵深的大营内,营账连毗无际。严仲子等人走在大营间,他们几个人的表情十分肃穆。严仲子等人穿过栅门,径向中军大帐,守帐侍从向严仲子施礼道:将军未在中军,前去祭祀阵亡将士。请上卿稍等,下官令人前去通报。

严仲子:不用了。我们也过去,你派人引路。

他们上了马。从大营到义冢前,只消一刻时辰。形成小山的大冢边,兵丁们开始修栅栏,移树,修整,人来人往。韩国主帅和一些将官跪坐在冢前默默无语。风掠过,挟裹着黄尘。冢前的石板台案上置放着祭品。牛马猪头。远远他们就看到了严仲子,起身行礼。

严仲子走近忙施礼,眼圈一下子红了,问:他们都埋在了一起?

主帅:阵亡太多,无法分棺。只能如此。活着,弟兄们在一起的;现在,死了,也让他们也在一起吧。

严仲子默默到台案前,郑重行叩拜大礼。那一刻,他不禁悲泣出声。相陪身后的主帅也不禁流泪。严仲子的侍从过来相劝:大人连日劳碌,不宜悲伤,请速回大帐吧。说着,他们扶着严仲子离开了冢前,主帅随严仲子一起离开。

聂家封了门,聂政扶母亲上了车辇。前来相送青娘默默地望着聂政。

阿井有些报不平地对聂政说:政儿,你不用再跟严仲子大人说什么了吗?还有青娘姐姐,你为什么不带着她一起走?

聂母:阿井,青娘姑娘,我想让政儿送我到他姐姐家住上半年,我们还会回来。

阿井放心了,笑着说:政儿跟婆婆说的不一样,我们以为你们不回来了。

青娘吁了口气,嗔怪地瞅着聂政。

阿井:政儿,要我说,你还是先娶了青娘姐姐再一起走,你不能让人家一直等着你。楚姒姑娘不在了,你还想着谁呢?

聂政:阿井,你的意思我明白,等我把母亲送到姐姐家,再跟姐姐商量一下,也许,我会很快就回来娶青娘姑娘,当然,只要她肯嫁我。

青娘不禁流了泪,不住地哽咽。

聂政走到她身边,说:我要走的路一直是动荡不安的,怕误了你。说着,他从树上摘了枝花,送给了青娘。

青娘接了过来:我什么也不要求你,我只要你能永远守在一个地方,能让我天天看到你。这对你,真的很难吗?

聂政笑了:不难。

青娘:这就对了嘛。

聂政:有也时候,它也很难。

青娘:你又变了。一句话,总是说一半,让人听不懂。

阿井:好了,半年,阿政半年就回来了,如果他不回来,我带青娘姑娘去找你们。

聂政笑了笑,说:我们走了。

说着,他扶着母亲上了车,车向城门外走去。青娘望着他们离开,不禁哭了起来,显得十分无助。车行渐远,到了黄土路上,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时分。聂政走在车下,他对棚车内的母亲说:母亲,我们到了姐姐家,她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姐姐刚嫁人的时候,那些日子我总是梦着小时候的事,姐姐才比我大三岁,可什么事都肯让着我。

聂母:可不是嘛,你这一辈子得记着姐姐的好。她才五六岁,你想出门玩,她就背着你,那时候,你姐姐跌倒了,你压在她的背上,她起都起不来。

聂政:我大了以后,我到老师那里学字,学六艺;回来饿了,姐姐怕我吃不饱,还给我养了个奶羊;后来我长高了,才知道姐姐用了那么多心思。

聂母:这些你都记得呵,算姐姐没白疼你。政儿,你姐姐的衣裳你见了没有?没几件。她怕你出门让老师和朋友瞧不起,从不舍得穿,有什么也先让着你。

聂政的眼里含着泪,他笑了笑。抹了一把眼角。

聂母:你姐姐有这你这个弟弟,她也知足了,你也疼她。她出嫁,你送姐姐赶上的都是大雨天,走了三天。你自己的东西,没有不舍得给姐姐的,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姐弟如此友爱,阿娘看着,心里也热乎。

聂政:只可惜我们跟她离得太远了,要是她能跟我们在一起多好啊。

聂母:傻孩子,如果真那样儿了,你姐姐就老在咱们家了。

聂政:咱们什么时候回都城呢?把我姐姐回来住些日子,我们一家又能团圆了。

聂母:还没有离开都城就想着回来了?是想着你这些朋友吧?

聂政:有点儿。

聂母:那青娘姑娘,阿娘瞅着这孩子是真对你好。政儿,你真的一点也不动心。

聂政:我是怕连累她。现在,心空了,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聂母:你该办的事都办了,咱们聂家也了结了一个心愿。以后,再也不要生是非了,过安定日子吧。可别让青娘姑娘白白等你。

聂政:政儿知道,若娘和阿姐都喜欢青娘,政儿就娶她。

聂母笑。车行到了古河边,牛车辇行走的很慢。聂政与母亲商量:母亲,前边是一个荒村,我们就到那儿过夜吧。

聂母:嗯,行。明天早就上路就是了。

聂政:从前有一个豫让,还有专诸,曹沫这样的剌客,他们所用的鱼肠剑,是不是跟政儿使的木剌针不一样?

聂母:这些,都是从前老师给你讲的故事,行侠剌杀的人,很少有归路的。以后,咱们再也不用想这些事了。

聂政释然一笑:是啊,以后,我只好好陪着阿娘,哪儿也不用去了,什么也不用想了。

夕阳下,聂政笑得很轻松。他突然说:如果我们回来后,那个韩王还活着,我一定就用剑剌入他的胸口,还要告诉他,我是谁的儿子。聂母望着儿子,面带忧色。

此时的青娘客店内,青娘无精打采地回来了。店主上前问:女儿呀,政儿真的走了?他又去哪儿了?

青娘:去聂姐姐家了。

店主急得团团转。

青娘:您急什么呀爹爹,他送阿婆去姐姐家,又住不了多久,半年后就回来了。

店主:傻孩子,半年?等人家回来,带着新娶的什么楚姒这样儿的姑娘,你就后悔吧。

青娘捂着耳头:头疼呀我,阿爷,你不要说了,我会急死的。

店主:好了好了,阿爷不说了。不行呵,我去找他去。

青娘:你去找,还不如我去呢。

店主瞪大了眼睛:你一个女孩儿,这山高水远的,还怎么找?

青娘:女孩儿?

店主:你是男儿女儿都分不清了?气死我呀你。

刚过半日,到了午后,青娘客店转出了一个特殊的“客人”。一个美少年唐突地站在店主的面前。店主忙问:不知客人是住店还是用饭?美少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店主大吃一惊。

美少年撩起长衿,大笑。店主方认出是女儿。青娘说:我是你女儿!怎么男儿女儿也分不清啊。

店主有此生气地:你还淘气啊?你多大的姑娘,还跟小孩一样?你是不是想离开上都了?干脆你把老子气死算了。

青娘:我是一定会找到聂政的。

店主:好了姑娘,你别闹了,等阿爷打听一下从齐国来的客人,如果聂政真的在齐国都城,你再去也不迟。万一你找不到岂不白跑了一趟?

青娘:哦,这也对的,不过,如果他真的不在齐国,他又会跑到哪儿?会不会住了了边城?他为什么总是西躲西藏?

店主叹息:不知政儿在哪里,你真要找他也得先跟阿爷和阿娘说,实在不行,阿爷替你去找。

青娘眼里突然涌出泪来。

店主安慰:孩子,别哭,政儿怎么会跑远呢?你就是不找他,严仲子也会找他的。

青娘:严仲子和你的女儿怎么能一样呢?他找政儿是他的事,我找是我的事。

店主:好好,算你说得对,那也得先打听一下他的消息才行,对吧?这兵荒马乱的世界,你一个人出门,就得把爷娘一块儿吓死。

青娘:你们怕什么?我又不是一个小孩子,知道该怎么办。

韩王宫内,韩王还在睡塌上躺着。周围的人没有人敢说话。

侠累坐在塌侧,望着韩王,一脸的忧色。

犬耕和东门两也坐在侠累的侧下。

侠累:两位大夫,那个剌客有消息吗?他们的形状和哪里人氏,这些一定要查清楚。

犬耕:全城都在查,宰相放心,一但查出,一定要杀他的全家。

侠累:听说严仲子子在边城娶了齐王的妹妹,而且齐王想邀他到齐国做宰相。

犬耕:他这是要与韩国作对。宰相,你说如何处置这件事?

侠累:现在,这个严仲子找了一个靠山,以后再跟他有过不去,我们就得看齐国人的脸色了。

犬耕:早知如此,不如早点让他吃点毒药呢。

侠累:这个人我们离不开,真到那种地步,就是他把我们逼到绝路的那一天了。

东门:据我所知,严仲子现在身边有三个怪人,有人相报,说这三个人曾行剌过宰相。

侠累:你能认定就是严仲子身边的人行过剌?

东门:现在还不能,但有人相报,当时行剌的人很像那三个人。

侠累:他最近也要回来了,我们秘访一下,如果真的是这样,只能说明严仲子想要本相的命了。这个人,跟我们肯定就是死对头。

东门:还有一个人很可疑。

侠累:哪一个?

东门:是市井中人,据查,严仲子与他常来常往。一个上卿大夫,一个在市井杀狗的,他们怎么能会是朋友呢?他们之间,一定会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侠累:那个杀狗的人是谁?

东门:听说,他叫聂政。

侠累:聂政?这个名子好像听说过。他有什么与人不同的地方吗?

东门:听说这个人好弹琴,还会一些武艺。

侠累:他的武艺能达到什么程度?杀过人吗?

东门:杀人倒没听说过。至于武艺达到什么程度我也说不太准。

犬耕:他的武艺不是很高,曾有三个武师到都市,要与都市的侠士比武,聂政没有赢过过那三个人。由此看来,他武艺也不会太好。惟一令人想不通的就是,他跟严仲子怎么成了朋友。

侠累:这个聂政无非是个市井少年,没什么。我们一定要查清的就是他身边的那三个人。如果真是严仲子派人行剌本相,我们只能跟他拼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东门大夫,你一定要想办法见到那三个人。一但认定了,就不动声色地把他们逮住,送狱司查清他们一切内幕。

东门:请宰相放心,我一直在留心着这几个人。

说话间,侠累突然感觉韩王塌上有动静,他们急忙看去,韩王已经睁大了眼睛,他超然世外眼神,闪着深不可测的光泽。后事如何?请看下回一一道来!

第十八回

齐王赐婚严仲子  

韩侯惊梦深宫内

韩王的惊醒,让守在塌侧的侠累和犬耕、东门三个大吃一惊。他们趋身上前,面带惊喜交加的神色。侠累不禁热泪盈眶:大王,你终于醒了,真是上苍有眼,怜恤我大韩社稷,也怜惜我等众臣的一片苦诣痴心。说着试泪。

内廷看到韩王从昏死中醒来,更是一片慌乱。内侍和内医们手忙脚乱。

韩王试着起身,内侍急扶,把韩王倚在锦衾之上。

侠累:君王不要动身,先好好歇着,千万不要用力伤了元气。

韩王:寡人是不是在梦中?

侠累:殿下,您看这宫中,还有臣下,怎么会是在梦中呢?社稷是大王的,臣子,也是大王的。

韩王:寡人是不是走了一趟冥界?

侠累:只是您多睡了几天。请不要多思多虑。

这里,内侍向韩王灌了一点汤水。

韩王微合着眼睛,说:寡人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怎么也醒不来,是你们把寡人叫醒的?

侠累:大王,三天两夜了,臣子们守在宫中,惟怕紫恒星移宫而去,昨夜天气意外地睛朗起来,终于乾坤清澈起来。

韩王:哦。

侠累:这是大王之福,也是社稷之福啊。

韩王:宰相忠心可鉴星汉,寡人知道了。

侠累试泪:臣只有一棵痴心,日夜惶恐,只祈求上苍莫使我们君臣相弃。

韩王突然拉住了侠累的手:爱卿,齐国还会打来吗?

侠累:大王放心吧,边界无事,齐国把宗室的女君嫁给了仲子,两国还杀白马盟了誓,永结亲缘,不再兵戈相见。

韩王眼前一亮:严仲子救了韩国的社稷。

侠累嘴里应着:啊?嗯。心里却一片苦闷。从韩王宫回来,步入自己的相府门厅内,门厅人聚着许多大夫,大家似乎劫后余生般地谈论着边城大捷和韩王病愈的事。

犬耕见到侠累,上前奉承说:大王大病初愈,朝内万象更新呀。现在边事无大碍,全凭圣君之福,宰相之谋划。

东城:听说,严仲子在边城私娶了一个俏佳人,听说,还是齐王的嫡妹呢。

甲大夫:这下好了,齐国再打韩国,可以用齐国宗室女君来调和。

犬耕:打仗是打仗,亲戚是亲戚,凭姻亲罢兵,那可真是笑话。你们看着吧,不用很久,齐国还会找麻烦。

甲大夫:犬耕大夫,依您之见,齐国还会找韩国什么麻烦?

犬耕:齐国只跟严仲子和亲,没有跟咱们大王和亲啊。你们想想?两国缔盟,是君王与君王之间的事,可是,严仲子自己就把事情办妥了。为什么呢?你们想想。

东城:当时,大王不是养疾深宫吗?难道两国缔约一定是君侯平台相议才算有用?

犬耕:东城大夫你糊涂,这也看不明白?这是越君擅权,养敌自重。明白了吧?

东城恍然大悟:我说呢,这个严仲子在朝中把自己弄得跟神似的,原来有鬼在背后给他撑腰呢。

甲大夫插嘴说:可是,毕竟严仲子把四城要回来了,还且还嫌了美人儿,我看呢,这个人还是挺能干的,换我?唉。怎么也不会比他强。

犬耕:严仲子跟齐王原本就眉来跟去的,说不定就约好在边城见的面呢。故意打闹让大王和我们朝中君臣们看呢?

甲大夫惊讶地:还有这样的事儿?

犬耕神秘地:听说,齐王还想让他到齐国当宰相呢,他不引狼入室,齐王会给他天大的脸面?

侠累从侧厅徐徐进来,大夫们无不趋身施礼。侠累还过礼,坐在案几前,笑着说:众位大夫辛苦了几日,好在君王没有大碍。

犬耕等:如此乱局,全凭相国大人支撑。

侠累:本相刚从边城得到一点消息,边境靖绥之旅退齐之后,卫戍大营已经全部修整完毕,本相已经下令的募兵,今冬前遣派到边,可能不会有什么麻烦。诸位大人只管放心。只是,三五日严仲子要回来了,朝中议论颇多,有弹劾他的,也有要君王旌表的,乱哄哄啊。以本相之见,这么办,不知各位大人意下如何呢?

几个大臣凑到了侠累的面前。

侠累:先把严仲子下狱,如果真没有大事呢,只少也可以煞一下他的锐气。

几个大臣:这,总得有个理由吧?因功获罪总之是不能说出口啊。

侠累:你们就不会想出别的主意?

犬耕:这能有什么主意?总不会让他自己跟自己安罪名吧?

侠累冷笑:有些罪名是不需要别人定的,他自己就会说出来。说着,他不禁冷笑。

边城兵备司内,齐王临时驻跸的彩棚已经撤了下来,严仲子坐在大案后,显得神色疲惫。戍卫主帅、三位侠士和三四个校官坐在厅内议事。严仲子:都城来报,君王殿下已经临朝议政了。只是依然没有回复所报和议条款和仲子联姻齐国王室的请求。齐王已经恩准了城主的求婚仪金,婚期就在二日之后,我请大家一起商议此事。

主帅:上卿既已应允了齐王,依本将看来,还是如期迎娶贵人。不然,韩国大夫言而无信,不仅为见耻于列国,也会因此而激怒齐王,有害而无益,此事应快办。

严仲子:仲子所报宰相的提陈,依然没有回信。如果朝中对此议漠然对之,仲子一身荣辱可以不计,惟一担心的仲子无法面对齐国。

主帅:齐王如果把提陈直接送往韩国王宫就好了。

严仲子:也许,这是齐王故意这么做,他想让韩国君臣有意为难。

主帅:大夫婚姻不是私事,关乎国体。如此说来,齐君既许上卿姻缘,没有告之我国君王,上卿可自做决断。既不误国大事,也不负齐王美意。若上卿怕失体面,俾将愿移兵饷借与大人。

严仲子:二日后,仲子只身独往齐国,娶到齐国君亲即往都城。边戍大事,仲子只得托付给各位大人。说着他揖手行礼。

国事重重,不敢久待。

韩齐边界处,衣着新鲜的严仲子,在二十左右仪兵和三位侠士相伴下,与边帅揖礼而别。

他们轻骑在后,前边是三乘锦辇。

他们一路向齐国方向轻骑走过。他们日夜兼程地赶到了齐国都城之下,严仲子的车骑与门吏交换了关防牒牌,进入城池。到了齐国都城驿馆,严仲子与城主及驿吏见过礼:仲子有礼了,想问:仲子来到齐国和亲,不知合乎齐国礼仪吗?

驿吏:上卿大人智勇过人,当然会受君王和女君的赏识。你代替韩国完成一件和亲的大事,难道不是一件令人意外的喜事?

严仲子:多谢指教了。说着,深深一揖。

驿吏平静地还礼。

终于,他们到了齐王的宫殿。气势不凡的齐王似乎早就在等待着迎亲的韩国人,此时他华服绮丽,佩剑入坐王位,面带几分吟吟笑意。

殿内侧的齐国大夫们恭谦而坐,几乎人人面带喜色。

仪兵换了仆从便装,抬礼品入。置入殿内一侧。严仲子气宇轩昂地步入殿门。他先施一礼,趋步上前行单跪下拜礼宾礼:韩国上卿,边戍制军大夫,宗室胤亲严仲子拜见大韩君侯殿下,并向君王殿下求纳婚娶。

齐王步入王位,上前执手引严仲子到王位之前:请仲子坐。

严仲子躬身再礼,等齐王入坐王位,才退身跪坐。

齐王:仲子求婚本国王室,本王允准。只是,仲子贵为韩国宗亲,为何不见韩国君主与寡人礼见于金册币帛?两主议和之际也未见韩国君主与寡人章台相会?

严仲子:殿下也许闻听守韩国石桥之变,君王蒙难,重症不起。宰相辅国政令不便甚多。更况仲子重镇边戍,礼从国宾,愿殿下恕谅一二。

齐王大笑:寡人岂可难为仲子,既成姻缘,仲子乃为国戚。请先见礼见太后,太后准赐婚筵和婚舍,成婚后齐国君臣礼送你们夫妇归国。仲子可能异议?

严仲子行大礼:谢殿下隆盛相款。

王宫司仪礼请严仲子离宫。韩国傧相见了齐国太后。齐国太后在内殿倚坐软塌,女侍傧立,这场召见不寻平常。严仲子趋身行叩拜大礼:韩国宗亲严仲子谒见太后。

太后:上卿大夫不必拘礼,此是内宫别苑,非亲眷也难召请至此,小女既婚许大夫,请过来坐吧。

严仲子趋身跪坐软席:谢太后恩赐。

太后:老妪听国君说你英雄气象,伟岸男儿,今如所见,知国君所言亦然。只是小女远嫁他国,以后母女相见也难,很令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悬不安。以你这个年龄,也是个有儿有女的人了,我想,你会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

严仲子:仲子与齐国王室结为亲眷,您的女儿就会成为我的妻子;王室女君出身高贵,更况仲子仰慕齐国人物,心存对王室的渴慕。仲子万死不敢怠慢。

太后不禁流泪,对侍女说:请女君过来见她的夫君。早晚也是一家之人,不要她害羞就是。

少许,一个气质高贵的少女,由侍女相随而来:

女儿见过母亲!女君的脸红红的。

太后:女儿,请见过你的夫君。

女君凝眸与严仲子对视了一眼,合下眼睑,欲施礼。

严仲子急扶:不敢劳女君有礼,仲子见过女君殿下。

太后笑了:以后,你们夫妻还要这样才好,相敬相亲,我这个母亲才会放心。

严仲子:太后,仲了受齐国王室如此抬爱,生死难报。

太后微笑,对侍女说:送女君下去吧,明日就是大婚合卺的吉日,歇息去吧。

女君含羞离去。

太后:他们已经等着我们呢,我们不去,他们还想喝酒也不敢摸杯的。说着,起身。

严仲子趋步相随。

内殿之内,已经摆好了酒筵,大家危坐以待。

主案空着。主案一侧是齐王。向下,对应齐王的案子也是空的。下面有几排几案,已经坐满了勋戚和大臣。城主和齐国大将也在其中。

太后从殿侧徐徐走进,坐在了主案前。

齐王跪下:母亲!

臣子们都跪下:太后!

随后的严仲子引侍从引入,严仲子向太后行礼后,又向齐王行了礼。。

太后笑:都起来吧,今儿,老妪召你们这些故旧勋戚,重臣仪宾过来,是王室有了件喜事儿。老妪的小女要出嫁了。太后说着,含泪而笑。

下面的臣子们都恭贺着:

恭喜你呵太后!

恭喜,这可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听说,附亲的是韩国的上卿大夫!

听说过,那可是个当世的豪杰!

太后用手摆了摆,下面安静下来。

太后:大家说的没错,小女嫁适的,就是这位韩国的上卿大夫,严仲子。一会儿啊,让仲子挨着跟大家敬酒。只是,你们不许他多喝。明天可是吉日。

来,老妪先陪大家一起喝一个,愿咱们大齐人丁兴旺,社稷昌盛,国家太平!

厅堂内一片欢声笑语:太后说得对呀,以后咱们大齐一定会社稷昌盛的。

齐王宫内仪堂上,大堂内香案前坐着太后。她的身边侍立着扮成神仙的金童玉女。一条彩帛,由男女童儿牵着一对新人进堂向神案前的太后叩大礼。一对新人对相跪坐不语。

童子分别把手中的彩陶瓶儿抱着,分别立在他们一侧。

一个装五谷;一个装黄土。

新人相对叩首。

司仪:新娘赠五色土与夫君;愿丈夫土地辽阔,封邑无边。

童子把彩陶交给新娘。新娘起身接过,跪赠丈夫。新郎行礼,再跪接陶。

新郎从童子手中接过另一个彩陶,行礼跪赠新娘。

新娘跪接。

司仪:新郎赠五谷与新娘;愿新娘带来五谷丰茂,子孙繁衍,家国运昌。

夫妻抱瓶,由童子扶归婚舍。

仪堂之外,司仪出门:迎太后宾客敬酒。厅院之内,已经坐满了宾客。内侍把一盂酒交给了太后。太后端起酒盂相劝大家:来,都把酒盂端起来,今天是王室喜庆的日子,大家一定要给我喝好!

下面的人们,纷纷向太后敬酒。

礼筵罢,严仲子和夫人的新房舍内,侍女在伺候沐巾。用完沐巾,侍女们扶一对新人进入帷纱围起的大床,夫妇被扶到床上。夫妻对面跪坐。侍女们解下纱帷,退到门外。

一对新人由账外的烛火映着面色通红。

严仲子拉过新娘的手。新娘娇羞万分,轻轻侧过了脸。严仲子:夫人,从此,你我生同衾,死同穴,仲子永不相负。

新娘羞答答回应:卿心亦如此。

严仲子:夫人,仲子心思邦国,可愿早日与仲子伉俪而归。

新娘郑重:夫君的家国,从此也就是卿的家国,何分彼此,为什么不同归呢?只是,你我新婚燕尔,王室宾客不断,还会有许多应酬,如何说与太后呢?

严仲子笑了:夫人所言极是,我们多等几日无妨。

婚舍之外,城主与三位侠士,韩国的仪兵,齐国的司仪和内臣们一起杯觥交错,他们有的已经喝得醉醺醺的。

城主已有醉意:今天,是本城最开心的日子,弟兄们,你们是不是?

仪兵们:佳人配英雄,我们瞅着就开心。愿他们和和气气的,像韩国跟齐国一样。

城主:这话让人高兴,不打仗多好啊。以后,韩国的女君也嫁到齐国,咱们还能这么喝。

来,喝!

喝!这可是开心的酒。

正在装饰车辇的工匠们在忙碌。

驿吏过来催促:你们一定要把女君的车弄得鲜亮。不能有什么差池。

工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弄好的。

正在说着话,有人报:韩国国君送来的聘礼和仪金已经到了,护卫兵校在城门等待复命呢?说着话,一个韩国的官吏已经到了。

韩国官吏上前施礼:韩国使节请见齐王殿下,请驿丞传递金简。因护送女君与严仲子大人的婚姻国聘,由禁军护至城关。

驿丞闻声出来,吩咐驿吏:请禁军过来,我去转呈君王殿下。

严仲子新婚舍内,正在新婚舍内与夫人(女君)缠绵的严仲子,用铜镜照着新妻子,一边帮她往鬓上插花。这时,有侍女来报:上卿大人,韩国派使送了国聘,君王殿下召您宫内相见呢。

严仲子与夫人相视一笑。

夫人:夫君去吧,卿在家里等你回来。

严仲子犹未舍,对夫人一笑。

夫人帮他理正冠衣。严仲子与夫人的手拉住了,又轻轻地滑开。严仲子迈步而去,到了门前,他回头。

夫妻相视一笑。他们并不知,这时的韩国使节已经到了齐王宫。齐王宫殿内,韩国使节行礼而拜:下官奉韩王敕令,前来贵国献奉女君殿下与大韩上卿大夫婚姻仪礼,大王也下敕令专为女君殿下修建了新府第,并派下官对殿下致以谢忱。

齐王笑道:韩王殿下可安好?石桥之变,没有什么大碍吧?

韩使:韩王转危为安,全赖社稷福祉,亦托殿下赐婚之的吉祥。

齐王:韩王匆匆委你前来,仅送仪金?

韩使:除此,还有韩国君王照复的韩齐两国永久罢兵条款。

齐王:由此看来,你们君王金身圣安了,你回去转告寡人的问候。若无催促仲子回韩的意思,寡人愿他在此多住些日子,齐国的风物,请他慢慢体会。你可复命回韩了。

韩使:上卿大人身负大韩边务,如若没有妨碍,请殿下准他携带夫人,早日回上都复我王命,我国君主隐患新除,还有许多大事要与上卿商议。

齐王:哦,寡人知道了,若此,会让你们的上卿大人早些回复君命。

说着话,廷外报:新贵人进殿见驾!齐王笑:仲子来了,请!

说着,严仲子进了殿,进礼:见过齐王殿下。

齐王说:贵使来访,有敦促仲子回国之意,你意下如何?

仲子:父母之邦,不敢远离太久。若殿下允仲子携夫人早归,仲子感恩莫名。

齐王一叹:好吧,你们可以早点走,你还是先携夫人见过太后。记住,千万不要惹太后伤感。

仲子:请殿下放心,仲子铭记在心。

韩使与严仲子相互施礼。韩使:本使在驿馆愿以上卿长谈。

齐王后宫内,严仲子与夫人一起拜见过太后。太后说:仲子,齐韩两国兵戎相见多年,老妪身在后宫也略知一二。此回韩国,宫帷争斗的事也不会太少。国事之间,事在大夫们筹划;宫内外臣争斗,也少不了你死我活。宗室的女儿嫁平民不太可能;嫁士大夫,连理姻缘,深怕弥祸之争连累宗室血脉,也是人间常情。老妪的意思啊,你也不要太争强好胜,得罪太多的同僚,为我女儿计,也要学会退身自保。

严仲子:太后所言极是。仲子要学会超然度外,不惹干系。

太后:我看呢,你也不是说得心里话。你知道韩王为什么送了金册和宝典?他不是为人有功于齐,而是怕齐王。齐人好斗,韩人不畏死,这可是一对冤家。以我这风风雨雨几十年的阅历看啊,齐韩还得打仗。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严仲子:太后深思远虑,看得高远。仲子历炼太少,有所不知。

太后:有些事,你这样做掌兵大夫的,是不能不想的。国家干城,国家的危亡负于一身,这样的事怎么不应当去想想呢?

严仲子:请太后明示仲子。

太后:你读过子史《春秋》,看看天下什么时候真正太平过?周天子分封天下之后,这跟江海之中的鱼一样,从来都是弱肉强食。早些年有五霸,以后,早晚都是天下有人称霸;你不想呵,他不想,但总有人想。这些小诸侯国,仅仅为自己不被强邻吃掉,他们也得拼命地恃强凌弱,求强而生存。你说是不是这样?

严仲子:太后所言极是,仲子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世间道理。

太后:好了,老妪也不多说了。宗室把女儿嫁与你,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就是因为是血脉相通的一家人,才会这么叨唠地说这些。女儿呵,你到了韩国也要常给阿娘来个信。阿娘会惦记你们的。说着,太后不禁泪中含泪,但太后还是极力地想笑。

夫人:母亲,女儿真的舍不得离开您。说着,已经抽泣起来。

太后抹了泪,笑了:走吧!是雏儿就要离窝。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当年,我也是这样离开自己的母亲的。

齐国城门下,韩国的仪兵和锦辇向城外驰去。

路边的百姓在围观,有人惦着脚在看。不小心踩了旁的脚。被踩的人不高兴地:你看什么看?金枝玉叶也是你这种人能看得到的?真看着了,眼就瞎了。踩人的人不服地说:就是瞎了也值,不然这一辈子什么时候能看到女君一眼?你不怕瞎眼你别看呀。

护送的齐国大夫和仪兵出随后出了城门。城门外。严仲子与齐国的大夫们施礼分别。

车,又远去。

长亭之外。远来的聂政与母亲,远远站在城中的一个楼窗向外看。窗口又挤过聂莹的面孔。她的发式变了,一个小妇人的扮相。

聂政似乎是自言自语:有些人,他不论在哪里,都会有人看得见,看得到,比如上卿大人和女君;有的人他不论在哪儿,都不会让人看得见,哪怕在王宫的门前弹着震撼四野的琴,比如我,谁能记得我。

在人世上,人像神灵那样活着的人中,还有韩王这样的人。其实,他这样的人,活着跟猪狗有什么分别?

上苍实在是不公平,我穿透车辇的那一剑,竟然没有杀到他,而且,还有人替他去死。我永远都不会明白,他凭什么活在这个世上,而且至今也没死。

上苍呵,你惟一公平的地方,就是让这个猪狗活着的时候,也让聂政也活着。只要聂政活着,他们也只能像猪狗一样,等着聂政去剌杀。

聂政也离开了那个窗口。

驿道上,严仲子的车队向韩国行进着。队伍后面突然出现了一个飞奔而来的人。兵丁们注意到那个人是追赶他们而来的。严仲子停马,回头望去。那个人飞跑如飘浮。严仲子和城主、三位侠士都看清了,是聂政!

他们几乎欢呼起来:政儿,那是政儿!车队停了下来。

聂政笑吟吟地站在他们面前。三位侠士,城主,严仲子,几个人的眼里都有晶莹的泪光。盲侠:政儿,你是怎么到的齐国?

城主:政儿,你到了都城,怎么没有信儿了?

严仲子:政儿,你还回都城吗?

聂政:你们都去哪儿?

盲侠:我们要回都城,跟上卿大人一起走。

聂政:城主,你也去都城?

城主:我得回边城,得去守城。

聂政:我把母亲送到了姐姐家,现在,我可以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严仲子:你准备去哪儿?

聂政:没想好。

严仲子牵着聂政的手:过来,见过你家阿嫂。他们走到车辇前,严仲子刚一施礼,锦帘挑开。

仲子新夫人笑吟吟地:政儿?好听的名子啊。是这位少年吧?这位阿哥是仲子的朋友吧?

严仲子:夫人洞察秋毫,阿政不是仲子的属下,只是朋友。阿政,女君已是仲子的新夫人,你叫她阿嫂就可以了。

聂政深深一揖:政儿见过阿嫂。

夫人认真打量了一下聂政:真是一位少年英雄,清秀且英气逼人,身在草莽,不失侠士本色。

聂政一笑:阿嫂过誉,政儿不敢当。

严仲子:咱们走过,我们先一起到边城吧,你想好去哪儿到哪儿再说。只是好久没有见到你,心里一直不稳妥。现在好了,我可以放心了。

车,走了。车辇随骑,一路走向边城。

边城终于到了。兵备司厅堂内,夫人与仲子都换了宜服,仲子坐在厅堂上首,夫人在侧边倚坐。城主和三位侠士,聂政围坐。

仲子对左右说:你们都先出去一下,我有要事要说。室内侍从退了出去。仲子又说:此地再无他人,政儿,我想问你,韩王被剌,你知是谁干的吗?

聂政:我。一语即出,大家莫不骇然。

盲侠:你一个人也敢剌杀韩王?甲兵如山,宫禁森严,你一个人怎么行?

聂政:可惜,我杀的人不是他。

严仲子:他们通缉的人,好像并不是你。从这个迹象看来,他们没人知道是你干的。

聂政:韩王不死,政儿活着又有什么用。只是家母已经严饬了政儿,要我永远不要再进都城。也许,过上半年家母会让我把她接到边城来住。在此终老一生。

城主:本城以为,令慈所言极是。放手吧政儿,本城可不愿少了你这样的朋友。

聂政:母亲只要在,政儿就不敢过于任性。

严仲子:好了,我们不谈事了,我们纵情喝上一场,来人,请一把古琴来,我想听政儿的《广陵曲》。说着,击掌呼来侍从:速去采购些酒食来。

侍从应声退下。

城主令侍从取出了古琴,置入琴台。聂政跪坐在琴台之前,凝神屏气地坐了一会儿,开始抚琴。他只弹了一曲就停了。告罪说:政儿心不在此,容我稍歇。

严仲子问夫人:夫人可曾听过此曲?

夫人:城主带进内宫的琴谱中,就有此曲,卿看过琴谱,虽未弹过,但知它是慷慨悲歌之音。

聂政:若夫人不嫌此间粗陋,可操此琴。我可以笛相和琴韵。

夫人望了一眼严仲子,仲子笑说:仲子不知夫人善操古琴,今天坐在此间的都是仲子的私友,与仲子形成手足,夫人不要客气。

盲侠:夫人弹琴一定高雅古典,是宫廷乐曲吧?

夫人:我也依谱奏政儿的《广陵曲》,仲子大夫制军,征衣沾尘,倾听此乐,会心生英雄气概,我列坐此间,看仲子的这些朋友无不是豪侠风度,也会愿意听这样的曲子吧?

韩王宫内,韩王的面色已经有了些红晕,加上他身着绮丽的常服上朝,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与韩王对比较大的是宰相侠累,他的表情显得很沉郁,好像遇到了不快的事。韩王:今日廷仪的是敕建上卿新府的事宜。寡人已经严令在城中湖畔新筑宅院的日子已经过了几天了,怎么进度却那么缓慢呢?

侠累:大王,臣有异议。

韩王:我知道了,不管大臣中有什么不同的异议,此间工程却不能迟缓,更不能间断。你们在朝堂的所有大夫,谁用心为寡人想过,如果这些靖边之役没有严仲子舍命劫掠齐王,不惟边界四城沦失我手,卫戍边界的四万五千铁骑就会被齐国全部打垮。此功凭寄于寡人一人吗?

侠累:大王,严仲子靖边寄功,朝野均无争议。只是他私聘敌国之女,无视君王折衷和济之国策,绝非仅有。大王,臣担心他私交齐国,养敌自重,一但他权倾朝野,谁又能对他进行约束呢?

韩王:有功奖之,世道公理。若似宰相所言,他以后生事,惹出祸端,寡人自会因罪而论之。请宰相不复言之,还是廷议建府之事,另具彰表严仲子之功。

犬耕:宰相之言不无道理,请大王明察。

韩王:除了宰相和犬耕的话,别的大夫就没有话说了?

甲大夫:我觉得有功是该旌彰。按例,严仲子有功于疆土,被有爵位可议。

韩王:你算你一个有良心的大夫。还有人说吗?

侠累的脸色越发难看。

韩王已经不在乎他的表情了,说:满朝之中,能说公道话的仅此一人吗?

有大夫也跟着说:臣愿附议。

韩王笑了,说:你们还记得那个废相吗?

大家马上闭上了嘴,都有些害怕。刚才说附议的大夫也忙低下了头。

韩王笑着说:寡人从前以为他真的十恶不赦呢。自从近日养病深宫以来,思忖过这件事,其实,他也无甚大罪,据有些大夫私下告诉寡人,现在竟无人敢去看他。听说,这个人还住在一个跟牢狱不多一样的寒宅里。你们从前不是同僚吗?为什么没人去看?难道他当宰相的时候,把你们一个个全得罪了?

侠累忍无可忍地:大王,您今天是怎么了?受惊后难道真的糊涂起来了?

韩王笑着:此间,我已经形同傀儡。宰相一言即出,是不是君臣皆得从命?

侠累面色苍白:君王如此疑臣,臣的一片苦心如泡苦水,让臣如何应对?

韩王:有什么难应对的。说着,他对侍从说:请把那个废人抬上来。

说着,两个侍从把废相抬了上来,此时的废相形容枯槁,形同活鬼。

韩王笑着说:这个原无死罪的宰相,此时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他不忠心于寡人吗?他犯了十恶大罪了吗?好了,让我跟这个废物说几句话,你们就什么也明白了。

侠累:君要误臣了,是不是把废相的一切坏事全置身于我?大王!愿殿下能明白臣的一片苦心。

韩王:请宰相讲讲他的苦心,也让臣子们长长见识。

侠累:臣不愿在此间讲,惟神鬼可鉴臣子的一片忠心。

韩王:寡人懂你的忠心,只是,现在寡人一定要奖掖功臣,若不能有功而赏,有罪即罚,寡人的社稷就会危在眼前了。他转向废相:你曾想找寡人诉说冤情,对吗?

废相:臣想去。

韩王:后来怎么不想了?

废相:天听被隔,臣能到哪里讲。

韩王:好了,虽然你已经不是宰相了,寡人还想问你一句:严仲子该论功吗?

废相:严仲子如无功,天理不容。

韩堂之上,一片议论声。

韩王:既然你认为严仲子该授功,你还肯为寡人办一件事吗?

废相:臣做梦都想有一天还能襄佐大王,为这个可怜的国家再做点事。

韩王:寡人给你机会,你来督工上卿新府工程吧。

废相:臣谢君王。

韩王:宰相大人,寡人找了一个替你干活的人,你没有什么不同想法吧?

侠累:臣不知君王是不是隐疾发作,说的所有的话,臣都着极陌生。

韩王:这几天我若再说话,不下死令遣使齐国,齐国再度伐我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寡人离众叛亲离的日子已经不远。爱卿,寡人是个糊涂的国君,可没有糊涂到呆痴的那一步。

如果真的社稷坏了,寡人活着又有何用?

韩王一番石破天惊的话,令许多臣子眼睛一亮。

边城兵备司内,严仲子已经携夫人安寝去了,兵备司内显得夜光惨淡,内厅寂寞而空荡。聂政和三位侠士,城主都醉倒在席间,他们有伏在案上的,也有伏在地毯上的,显然,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长夜。

侍从们小心地过来,为他们的主人披了了锦衾。

聂政被惊醒了,问严仲子的侍从:上卿和夫人歇了吧?

侍从:大人酒力过了,夫人把他扶到后殿安歇了。

聂政感到有些清醒:大人明天要走吗?

侍从:韩王诏令大人速归呢,可能明天就走了。

城主也从朦胧中醒来,看着聂政也没睡,说:政儿,明天你不去上都吧?

聂政:我得回齐国,走得太久了,母亲和阿姐会惦记,我不想让她们担惊受怕。

城主:这就对了,政儿,父母在,儿子不远行,古人说的没错。

二人默默相视,带着笑意。

城主:政儿,我盼着你们一家搬回边城住呢。

聂政摇头:不可能了,阿母离不开阿姐。

严仲子带着三位侠士、侍兵和夫人要走了。车辇已经停在后备司大门外。

聂政与城主相送。

严仲子对聂政说:政儿,你若到上都,一定要找我。如果有什么需要仲子帮忙的,一定要说。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你可明白?

聂政点头。

车走了,慢慢行到城门之外,聂政和城主依然随车向山里。城外的山坡上,一队人马和车辇徐徐慢走。走在山道间的严仲子对聂政和城主说:不要再送了。不论送到哪里,还是要分别的。

夫人也挑帘对他们说:山路漫长,请城主大人和政儿不要相送。聂政和城主谢过夫人,停下了步子。他们望着严仲子的车骑走远了,二人依然倚马而立,在望着远去的车队。聂政不禁问城主:城主以为,此次上卿大人回上都,君王被不会善待仲子。

城主:凶多吉少。

聂政: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城主:朝中迟迟不发婚姻仪金,说明朝中也在争斗呢。你没有觉得仲子现在的样子很凄凉吗?

聂政:觉出来了,可我怎么才能帮他呢?

城主:有些事情,只能让他自己去面对。朋友是没有办法相助的。送走了严仲子,回到边城下,他们下马对面站立,两人似乎都有话要说。聂政:我也要走了,去齐国守着母亲。

城主叮嘱:以后,你不要去上都半步,如果去了,也要先跟我说。

聂政:你怕我去死,对吧?

城主点头:是。

聂政感动:我这条命,生下来就注定要跟韩王有一博。

城主:不要永远记着这个世间只有仇恨。

聂政:韩王不死。国家永无宁日。

城主摇头:他死了,国家依然没有宁日,如果有,也是昙花一现。我们没有力量改变这个世道上的一切。

聂政:你为什么这样悲观呢?

城主:世上的事情原本如此,跟我们悲观不悲观没有关系。

聂政:我总觉得,严仲子总比侠累要好得多。

城主:他们都一样,只是仲子比侠累能干一些。不管谁做相当王,跟你我都没有关系。

严仲子告别了聂政和城主,一路向北而行。车行山下,已是夜暮四合之分。严仲子的车队搭了篷帐。篝火上烧着野免子。严仲子与士卒们坐在一起吃,夫人就倚在他的身边。严仲子对女君说:夫人,在深宫住惯了,跟夫君一起风餐露宿,你可受得了委屈?

夫人:只要跟当世英杰的丈夫在一起,就是纵马雪夜,风雨戍边也快乐。

严仲子把自己手中的烤肉放在夫人的嘴边。夫人小小咬了一口,他又取酒让夫人喝,她喝了一口,呛了。

严仲子笑:行军打仗,得能吃能喝。

夫人:真到了那个界地,我也会的。信吗?

严仲子:信。说着,轻轻揽住了妻子的肩头。

一夜无语,第二天一起,车队行走在大道上,车行着,一路风尘仆仆。田野间可以看到河流。再远处,就是隐约的城郭。

严仲子命侍官:你纵骑进都城,报君王,严仲子到了。

侍官应命纵马。一股黄尘荡起。

都城越来越近了。

曾经设在城外的兵营还在,好像还在等等着它的主人们归来。

韩王宫内,严仲子的侍从官进殿跪拜:启禀大王!严仲子已经到了城下,请君王示下。大殿一片寂静。侠累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韩王有些喜出望外,他连声说:快快把严仲子请到殿上来,寡人想与他说话。侍从官退身宫外。

韩王连声说:快快,寡人到到宫门之外迎他进殿!说着离殿就向外急走。

侠累顾不上拦截韩王,他已经出了门,韩王一边跑一边喊:严仲子!严仲子在哪儿?众大夫相拥而出。他并没有看了严仲子的身影,失望之际,韩王连声对一个宫廷侍卫说:你快带人到城门去接他!王宫骑兵侍卫武士们急跟而去。

站在宫门外的韩王,满脸笑意,他的行动让大臣们有些不知所措。韩王感慨地对众人说:韩国没有严仲子会是什么样?各位大人可想过?

出了韩王宫,排列整齐的兵卒们从内宫跑到了宫外。像隆重迎接凯旋的英雄。严仲子终于走近了这些雄武的兵丁面前。他下了车。严仲子会因此得到韩国君相的重用吗?请看下回如何讲!

第十九回

  髡头救助情女儿  

山贼有义资故人

韩国都城门外,宫中的骑兵武侍们相伴着严仲子向宫城而行。锦辇之内,夫人望着都城的一路风景,她面带笑意:哦,韩国的都城。乘在车辇之上的韩王,由内宫侍从拱着着。严仲子的车队已经出现在街头。他们向王宫一路快行。

严仲子看到仪兵环拥的韩王,弃马快跑几步行君臣大礼,韩王从车辇上走了下来,拉着严仲子的手,不禁流泪:仲子,你真是寡人的肱股重臣,靖绥一役,功在社稷,从前,朝中公议对你多有不公之处,寡人决意改新居功不赏,勋臣被排挤的乱政。

侠累在一边冷冷地看着,不再言语。

众大夫着看着侠累的脸色。

韩王携着严仲子的手,指着前废相说:寡人已经赐命此人为仲子监造新府。

此时的废相已经换了新鲜的衣服,面貌已经有了改变。二人对视,似有话说,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韩王携着严仲子的手,走入宫内。

宫廷欢快的凯旋乐曲奏响。

侠累凑近犬耕:你去准备一百名亲信,待本相不时急用。

犬耕面带沉郁之色:请宰相放心。

青娘客店内,一个门吏模样的人携带两个兵丁走了进来。店主急忙迎上:两位兵爷和客人要用酒吗?门吏大模大样地坐在店堂之上,掸了掸袍衣,笑着说:青娘客店的青娘姑娘怎么没有出来呢?店主怔了一下,陪笑:小女出去了,客人需要什么跟我说是一样的。

门吏:你是这个店的店主?呵呵,跟你说是最合适的,我是将军府的门吏,想你说一个和美的好事,如何呀?

店主:小店跟公门之中从来没有往来,也不敢奢求什么,小店有对将军府第有效力的地方?

门吏一笑:那倒不必,我是来与青娘姑娘说婚姻的,是我们将军的公子看上了你家的青娘姑娘。这不是天大的好事?

店主尴尬一笑:儿女婚姻之事,小店也做不了主,这得跟我家小女商量。您得等我问问小女,好给大人一个回话。

门吏不屑地:这还用商量什么?这么一个小酒肆,来往的都是些市井之徒,青娘姑娘总不会舍弃我家公子,看上一个什么阿猫阿狗什么的吧?这样吧,我先放下仪金,择个好日子把你家姑娘接进府里,以后青娘姑娘尊为了夫人,你可不要忘了本门公的好处。

店主刚要推辞,门吏已经取出几锭赤金,放在了台案之上。

门吏:青娘姑娘的事,还是你由这个做阿爷的说吧,我们先走了,过两天,我就过来与你家定个佳期。

店主忙捧着赤金想还上,门吏一瞪眼:怎么着?你还嫌少啊?

店主:小店不是那个意思,您先把这些仪金拿回去,待小店问过小女也不迟。

门吏:问过和没问过,不都得这么办吗?拿着,别惹我家将爷不开心。

说着,带着兵丁扬长而去。

店主一屁股坐了下来:这可怎么办?

店娘从后房出来:要说呢,这也是个好事,咱们青娘嫁进将军府第,以后我们在这里开店还会少许多麻烦,我看门公说得对,咱们家在都城无亲无故,找个什么杀狗弹琴的,对青娘有什么好?

店主:你呀你,我管不了你家姑娘,你能管住她?她可谁的话也不听的,只认自己的理儿。我怕把她逼急了,你可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不怕有什么闪失?

店娘一叹,无奈地坐了下来。夫妻愁容满面。

门外,传来青娘和店僮的声音:送后灶房,不要放乱了。哦,好沉。

店主:青娘呵,你过来一下,阿娘有话与你说。

青娘走过厅堂:你们在干什么?怎么坐这儿了?

店主:将军府的公子,到咱们家求亲了,你瞧,仪金放下就走了。你阿娘的意思,你还是嫁了吧。

青娘:什么将军府公子?他凭什么要人家嫁就嫁?让他们把这些臭东西拿走。

店娘:青娘呵,你就听阿娘一回行不?阿爷和阿娘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真的跟了阿政有什么好?杀狗杀猫,到处乱跑,有时候还动棍动棒的,会让你吓死的。更要命的,他一个不留神,不定跑到哪儿了,你可想了!

青娘:政儿不娶,我就不嫁。我就跟定了他,你们不要管。

店娘:如果他真的娶了你,有一天你再也找不到他了,你不后悔?

青娘:我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后悔。

店主和店娘茫然对视,店娘不禁抹泪。店主小声地:我说什么了?你能管得了她?

严仲子新府内,挑战连夜施工改造的一栋大的院落,正在修建高大的门楼。工匠们四处燃着炬火,忙碌地砌砖上瓦。

废相坐在正在修建的府第之外默默地监工,仆从为他在案上准备了酒食。

仆从小声说:上卿大人说了,他一直没有忘掉相公的知遇之恩。为举大事,不得不忍。

废相:上卿是极坚忍的豪杰,本相懂他。

仆从:请相公等我,上卿会找机会与相公商议大事,只是,他得躲开人的耳目。

废相微微一笑。

仆从走开了。此时,相隔半个城的侠累相府内却显得兵备森严。到了夜半,守兵换位。一群兵丁走出相府,更多的兵丁涌入,消失在各个庑房和角落。戒备极森严,像马上要来剌客似的。兵们换了防,院内就停止了声息。

风,萧萧而起。

全城都让紧张的气氛弄得壁垒森严。

相距相府半城的严仲子府外,身着便装的严仲子与穿仆从衣着的三位侠士从便门身来。引他们出来的仆人先是警机地打量了一翻四周,没有看到什么动静,才招手引他们出来。

四人走在大街上。他们一路向青娘客店走。

远处,他们看到了客店的门窗透出的光亮。

仆人悄声说:我去把相公找来,你们先进客店吧。

严仲子:一路小心。

仆人应命。

他们一路赶到了青娘客店客房内,四人坐了下来,店主进来:客人们还要什么酒食?

严仲子:青娘姑娘怎么不过来?

店主陪笑:青娘跟爷娘呕气呢,躲在屋里不见人。

严仲子笑:那好,你去准备酒食,丰盛些最好。

店主笑着离去。

严仲子仆人走过去,一边帮他收拾桌案上的杂物,一边小声说:仲子大人在客店等你说过。相公请佯醉进内院换衣随我。

废相跛着脚,一歪一扭地进了院。

仆人在一个侧门外等人。

四处一边寂静。

一只野猫突然蹿出,仆从隐在更为黑暗的一处,他看到废相一跛一跛走了出来,连忙迎上前去,二人相携远去。工匠们没有人注意他们的离去。

严仲子见废相到来,忙起身行僚属见上官礼。废相还礼,二人相扶相携,席地而坐。

废相:废人叨上卿战利之光了,不然,至此我还在寒窑之处等死。

严仲子:相公奇冤大辱,岂能如此就死,深仇不报,难为丈夫。仲子与相公恩深义重,只是为求私保,等待时机报仇雪恨,所以没敢见顾府上,仲子在此谢罪。

说着,他跪地磕头。

废相:仲子忍别人不能忍,凡举大事,必非常人能做到的,我这个老废人万分仰慕。

严仲子:仲子自边戍战和以来,君王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对你我的态度急变,如同天壤之别。这一定会触怒侠累,这贼一但翻脸,必狗急跳墙。仲子只是担忧他对你我下黑手,所以,我请相公过来商议此事。

废相:对付非常之人,必用非常手段。上卿何不调动外军,杀入相府,把狗贼论罪社稷而杀之呢?相位一但虚待,上卿可施展平生抱负了。

严仲子:此计欠妥,禁卫之兵掌在相府和犬耕的手中,一但轻举妄动可能会引起不测之祸。

废相;招募江湖侠士剌杀之。

严仲子:如今的相府戒备森严,鸟儿也飞不进。自从上次街头遇侠受惊之外,侠累上街必带众多武士随从,下起手来极为不便。

废相:如此说来,你我岂不坐以待死不成?

严仲子:我至今还没有想到很好的办法。

废相:我看这样——

青娘客店内,一美少年从客店走了出来,白袍幞冠,肩负一细包裹,形象秀丽。她翩然离店。他信步走向城都牛马市,刚开市的早晨,显得分外热闹。美少年浏览着马匹,有心人却已经注意到了:这个人是女扮男妆!但是,没有人敢说,他们并不知这个美少年的真实身份,惟恐说算了话,给自己找来灾祸。

美少年买了一头大马,轻骑出城,入了驿道上,一路上,美少年纵骑而奔,只是形态有些婀娜。

侠累相府中厅内,正在伏案翻阅书简的侠累抬头一下,犬耕携着十多个便装军士过来,他进门揖礼道:禀宰相,他们已经辨让出,严仲子身边的三个护从就是当初劫持宰相并试图剌杀的剑客!其中有一个目有白翳,极好辨认。

侠累:你们都可看得清楚?如若看错,可知干系重大?

十几个便衣军校一起行磕拜礼说:岂止是我们十几个,许多人都能看得出来,如果我等胡说,情愿领罪。

侠累着着犬耕:大人,你可看过此三个人?

犬耕:下官也看了,就是他们!

侠累一掌击案:好大胆的严仲子,敢私匿妖人,轼君谋相,岂非要谋反?快调一千兵丁围了上卿府,本相一定要向上卿讨要此三人!

犬耕:好,我去调兵!一揖而退。

侠累招呼亲随:更衣,与我一起去捉拿剌客!

严仲子府外,侠累与犬耕,已经携带众兵团团围住了府院外墙。

严仲子府外门丁吓得急忙辙身门风,把大门关上。门吏爬梯站在门墙之上问:敢问宰相大人这是何故?要围我府。

侠累:你去禀报上卿大人,就本相与他有话说。

侠累的身边的亲侍们已经弓张弩拨,戟剑如林。他们虎视眈眈地望着大门。

倾刻,大门打开。

严仲子站在门口,冲侠累一揖:侠累宰相枉顾寒舍,为什么带如此之众的虎贲营兵?仲子想请教。

侠累大笑:本相也不想打扰上卿大人,只是狱司和兵司查实,你府有三个剑客,曾涉嫌劫持本相,行剌君王,本相不得不上府讨要此三人,如果上卿将其捆绑起来送至狱司勘审,你我只算为公办差。如若不肯,本相只得遣兵搜府,恐怕对你我都不太体面。

严仲子:我府没有宰相索要的什么剌客,更况仲子绥边刚入家门不及几日,何来剌客隐匿寒舍?恐宰相受人唆使吧?

侠累:仲子狡辩无益,如若不交人犯,本相即令搜查了。

严仲子冷笑,徐徐抽出自己的宝剑,说:严仲子在边城,面对十万雄师尚且面不改色,浴血厮杀,使齐人不得入我大韩疆土,你只有这些内侍禁卒,也想跟我家丁列阵博杀吗?侠累,你不要逼人太甚!

侠累脸色有些苍白:本相与你并无私仇,按公例搜索妖人,你何必跟本相刀剑对峙?

严仲子:你以为我府是废相府?可以兵丁围拱的吗?你想抓的人别说没有,就是有,只要在我府上,你莫想进去。咱们今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犬耕上前打圆场说:上卿大人息怒,犬耕巡兵确实看到过三个行剌过宰相的人,如果大人有所不便,我与宰相不妨退兵一侧,请大人自行查找回话。你和宰相同为朝中僚佐,还是不伤和气为好。

严仲子冷笑:不用自寻,就是没有。

侠累与严仲子互相怒目而视,互不退让。

彼此陷入僵局。

齐国国都城外,聂政与聂母、聂莹话别。

聂政背着小包,负着长剑,跪地而揖:母亲,阿姐,政儿此去寻找仇家如若不归,愿阿姐替政儿赡养母亲。

聂母、聂莹流泪不止。

聂政嗑了头,起身便走。

聂母:政儿,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见阿娘。

聂政回身,再跪:母亲,政儿一定要活着回来见您。起身再走。

聂政走了很远,回望城下还能见到母亲和姐姐的身影,他回身又一次跪下,磕了头,望远方疾走而去。

山道上,青娘骑着马,疲惫地行走着。人困马乏,细汗沁额。

几个小山贼正在路边打半玩耍。

青娘傻呼呼地跟他们打招呼:喂,几位哥哥,我想问这时到边城还有多远?能不能向几位哥哥讨点吃的?

小贼们见她是一个单身客,没有多少油水,原不想理她。经她这么一喊,小贼们来了情趣。围了过来:喂,你穷叫什么?扫了爷的兴致了,你可知罪?

青娘一见围上了人,吓得花容失色,连声说:好好好,我错了,我走。

在一边喝着闷酒的髡头向这里扫了一眼,接着喝自己的闷酒。

几个小贼围住了青娘,青娘想走,被堵住了,有一个小贼坏坏地:这小子怎么长得跟小姑娘似的,来,小姑娘,让哥哥摸摸你的小脸蛋。

青娘由惊而怒:你,敢。你等着,说着解自己的细包裹。

几个小贼被青娘娇憨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找买路钱的吧?来,让爷瞅瞅你有多少金骒子。

青娘笨手笨脚地解开了一把宝剑,她一抽,由于剑有些沉重,加上她已经乏力,剑竟一下没拿稳,她吓唬说:你们快跑吧!

几个小贼笑得直捂肚子:阿娘阿爷,山里怎么跑出这么个宝贝!笑死我了!

青娘莫名其妙:你们,你们不怕大侠吗?

几个小贼只求饶:小爷爷,快别说了,肚皮要笑破了。

青娘生气:你们真不好玩,不跟你们说了,快闪开,我要赶路了。

小贼们抱着肩,横要她的眼前,一动不动。

青娘有些傻眼了。

一个小贼,轻松地从她手中取走了宝剑,一边看一笑:你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也就是这把剑了吧?青娘想夺,小贼一闪。青娘急得要哭:这可不是我的剑,是一个朋友送的,快还我。

小贼突然拨剑,剑一横,把剑架在了青娘的脖子上。

青娘吓得紧紧闭眼。

这里,髡头叫小贼:孩子们,你们在玩什么呢?让爷瞧瞧。

小贼把剑献给了髡头,髡头一看剑,吃了一惊,提剑过来,走到青娘面前:这把剑从哪儿来的?

青娘:是我朋友的,你快还我。

髡头:是偷的吧?小姑娘。

众人大惊:姑娘?她是姑娘?

青娘更是惊慌:谁是小姑娘,你胡说!

髡头:这把剑是边城城主的,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青娘:他是好人,专门送我的,让我遇到坏人就取出来,坏人就不敢欺负我了。

髡头令小贼:快与姑娘与些食物,城主是我的好朋友,他说得对,只要有他的剑,没人敢欺负你。

青娘有些得意地松了口气。

山道边,起架的篝火上,烧着瓦甑,还有熏烤的山鸡和野免,孢肉什么的。

髡头用小剑割着肉,殷勤地照顾着青娘。

小贼们也对青娘毕恭毕敬。

髡头:吃饱了,我送你到城主那里。你这么去齐国找政儿,一个人可不行。这样行不行?你在边城等我,我派小兄弟们去帮你找。

火光把人的脸上表情映着十分丰富。

青娘:你是政儿的朋友?

髡头:他是我兄弟。

青娘:你也是好人,跟城主一样。

髡头笑:我不是好人,还从没有人说我是什么好人。除了楚姒姑娘这么说过。

青娘忧伤地:楚姑娘不在人世了。

髡头:我知道。所以,这个世上说我是好人的,只有你了。

青娘:你是山里的猎户?为什么这么多人?

髡头:傻姑娘,别问了,吃饱了,我送你下山。

说着话儿,一个白衣鹤翁的身影从树间飘然而过。髡头一惊:是鹤翁,是政儿的老师!

他起身追去:鹤翁,我是政儿的朋友,请与髡头说话。

一只鹤落下,拦住了髡头的去路。髡头一惊。

鹤翁飘然远去,遁入茫茫烟蔼中的林丛。笛声若陷若现地吹响。

青娘站在髡头身边:大哥,他是神仙吗?

髡头:是神仙。这是我第一次在山里遇到。

山道上,青娘与髡头,一前一后下山下去,他们边走边聊。到了边城下,夜已深,他们让人找来城主,城门打开,青娘与髡头由城主把他们迎进了城门。到了兵备司厅堂内,城主与髡头,青娘对坐厅堂之间。

城主:青娘,明天,我派人到齐都寻找政儿吧,你不要乱走了。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一个人想丢命可太容易了。

髡头:城主大人,髡头把青娘姑娘交给你了,我即刻回山了。说着起身。

城主:不许走,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客店,给青娘姑娘找个住处,咱们兄弟也好聊聊,有些日子本城没人陪着喝酒了。

髡头:髡头怕城主大人不太方便。

城主:不要紧,你戴个巾幞,扮个良人样儿胡弄吧。

二人哈哈大笑。青娘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有些傻乎乎的样子。

驿道上,聂政一个人在疾行。

他的眉头紧锁。

楚姒的墓前,聂政跪坐其间,打坐运气:楚姒,我回来看你了,政儿不弹琴了,咱们就会话儿。上次,我差点没有杀死韩王这个狗贼,现在,我又来找他拼命了。

楚姒,你可以看到我吗?我走了很远的路才倒这里,如果我真的把命拼掉了,我们就可以在冥界相见了,你愿意吗?

楚姒:仙师教了我许多东西,这一次我会成功的。请你相信我。

说着,他运气起身,气贯发绡,形容大变。

他挥剑斫树,木剌纷纷而落。他剑舞剌随,如龙卷风一般,风啸剑嘶。衣衫为之褴褛。

剑在削木的急剧翻卷中,起烟生火。

一片草燃为黑灰。

聂政扬剑撮起了黑灰,黑龙翻卷,环身而绕。

他停了剑,跪坐于地向楚姒一拜:楚姒,你与我爹爹的仇,政儿给你们一个了断。

他抬头。面色漆黑,牙齿也成了黑色的,形同乞丐。

聂政取出一粗木,用剑插入其间,长剑已经不露痕迹了。

韩国都城城门下,拖着粗木棍,衣衫褴褛的乞者,聂政向城内走来。

城门门丁们持戟侍立,没人注意他的到来。

聂政进了城内。一群乞者坐在一外矮墙边晒太阳。一个形容有些恶狠狠的高个乞丐跟那些乞丐们说:你们这些狗东西,到了饭点儿了,还不快走?

那些小乞丐应声开始分散开来。

周边无人,他随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金骒子,对坐在他身边的一个小乞丐说:换上净衣,给爷买酒买肉。

小乞丐翻过矮墙,那里有一个黑洞洞的破房子,他闪身进去了。

丐爷一边剔着牙一边咪着眼,他突然把眼睁大了。对面不远处还有一个乞丐坐卧地上,与他遥遥相视。

丐爷招了一下手。那个黑如炭的乞丐,拖着棍子走了过来。

聂政:丐爷,您有什么吩咐?

丐爷:你是新来的?有没有地盘儿?

聂政:我从齐国来,没地盘,想投丐爷混碗饭。

丐爷:你入道多长时间了?入过伙没有?

聂政:刚几天,还不懂道规。

丐爷:想长干,还是干几天就走?

聂政:没准,能吃上饭,就想长干。

丐爷:你有什么手段?偷?进屋摸?站个街口缩骨当断了筋的狗?

聂政:想当狗。

丐爷:那得拜师。

聂政跪下磕头。

丐爷:这不行,但送到五锭金,才能磕头。

聂政又怀里取出十锭金,放入丐爷的破馕边。

丐爷瞅了一眼:行,你小子孝顺,夜里我教你。在野河湖荡子里。

聂政叩首谢过。

严仲子府第前,严仲子和侠累之间一触即发。突然,侠累身后一股兵丁砍杀过来,有二十几个骁勇无比的勇士与侠累的兵丁搅成一团。侠累惊骇,忙移乘骑躲开勇士们的冲击。

犬耕大惊,在乘骑上高声喊:切莫动手,请问勇士都是哪个府内兵司的?请报来!我是都城备兵司统驭大夫犬耕。

带头的勇士:我乃大齐宗室女君侍卫,你敢威胁我主,我等必杀之。

侠累:此是我大韩国的事,与你们无关,请迥避。

带头勇士:如果我国女君受了惊吓,齐王殿下岂可放过于你!如再不退兵,我等战死,我国君早晚会知道。你们韩国君臣弃义无信,扰我女君私第,与侵扰我大齐宗社没有什么不一样。你我之间必有一死相拼!

侠累:岂有此理,我等先行退下,严仲子,明日咱们面君时再说不迟。

说着,引兵退了下去。

严仲子府内,已是锦袍佩剑的夫人已经召集了家里所有的壮丁,有的持戟剑,有的拿木棒,准备护府。

夫人见严仲子进来,上前问讯:大夫,侠累这个狗贼还在吗?

严仲子施礼:多亏夫人携带的亲随把他们打退了。

夫人余怒未消:丈夫你只管在家歇息,我带亲随和门丁找侠累讨个公道!

严仲了:夫人息怒,侠累统驭城兵,如此相拼会吃亏的,还是从长计议吧。说着携夫人也了内厅。

侠累相府门厅内,从在案前的侠累击案一叹:现在的严仲子跟从前不一样了,这怎么得了?

犬耕:宰相莫要着急,办法总是会有的。只要严仲子携带那三个剌客出来,我会布置弓弩手乱箭射杀的,到那时,严仲子的手臂让我们砍了,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侠累狞笑:这几个祸根不除,本相誓不为人。

犬耕召令:弓弩手可在!

门外齐应。

犬耕:你等埋伏上卿门第附近,只要看到那三个剌客,乱箭射杀,不得有误。

门外齐应。

侠累加了一句:不谁伤及严仲子,否则格杀勿不赦。

门外的兵丁出门的脚步声传出。

犬耕:大人,明日上朝,我们把今天的事奏与君王可否?

侠累:启奏是要的,只是韩王惧怕严仲子身后的齐王,他是不会再听本相的话了。

犬耕:我们也召募一些江湖游侠,重金买命,让严仲子吃暗亏。

侠累:此计不好,我毕竟身为一国之相,此计就是行得通,也必然引起大乱,到那时,本相会得到天下的人的嫌弃。说着,他一声长叹,跌坐案前,显得十分烦恼。

青娘客店内,将军府门吏这次带着十多个兵丁,备着礼品进了酒店。

店主惊骇地相迎门吏:大人,您这是?

门吏:你这是装晕吧?收了将军府的仪金还想赖婚?青娘姑娘呢?准备跟我们走吧?

店主:大人,小女听说将军府要人,已经由几天前吓得跑了,本店正在找人呢,急得我们夫妇只想投河。

门吏:少废话,如果没有人,我们就把你抓进将军府复命。说着,他喝令兵丁:给我搜人!众兵卒涌入店内,到处乱找人。

小店不是很大,一会就搜完了。兵众相报:没有青娘姑娘。

门吏冷笑:那就带上她的爷娘复命吧!不信她自己不找上门来。

兵众不顾店主的哀告和店娘的悲泣,把他们一起搡出门外。大街上围了许多人,大家都在看将军府的门吏和门丁在抓人。

乞丐群中的聂政睁着乌漆漆的眼睛。他随着一群乱跑看热闹的人跟了上去,走了几步他就听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哦,将军府逼婚,而且到了这种份上。

一对老夫妻丢下一个哭哭啼啼的店僮,进了他们从前做梦也没想进的将军府邸。

城中野湖草甸子边,夜已深。乞丐头儿盘脚而坐,对聂政说:说说你小子的来历吧?我可不收无名之徒。

聂政跑在地上说:某自幼被一个韩氏之人买了为奴,不知姓氏和祖籍,稍长就逃了出去,大的时候,偶遇仙师求过剑术,后师骑鹤远行,等了几年没有结果,因不愿受有管制,就想四处游艺学侠,只是武艺不精,只能学丐术求生了。

丐头笑:你挺能编,不管怎么的,看你也是个机灵人。送本师若干好处,就收你为徒吧。你既学过剑术,应会纳采气脉,为师教你缩骨之术。此术之要就是要形骸如残形,藏骨为旨要;缩肌隐神形。为了这一手,你就可以如狗犬匍卧街口乞食为生了,只是,但凡采要的例钱,可分一半给为师,你留一半等着娶个乞妇吧,以后乞儿乞女也可以养你到死。

聂政:谢过丐师,徒弟学会此术定有大用。

丐头:你哪来的金骒子?学乞者不许偷,那是自断后路,你可记着。

聂政:徒弟记着。

丐头一笑:好学,来先纳气,再纳;

聂政学吸气。

丐头:好,吐气,吐,吐尽,学着点。

丐头:好,收骨。

聂政收骨。

丐头:隐肌。

聂政隐肌。

丐头:学得快,明天再来。今天你走吧。

聂政:为什么?

丐头:你先把今天教你的,回去再练,明天为师再指教教吧。看得出来,你是个练过运气的人。

聂政:好吧,我在这里找恩师吧。

聂政走到湖边,突然跳了下去。

丐头吓了一跳,好久没见聂政上来,大惊:爷爷!你刚学点皮毛就想偷河泊的金骒子啊?他摸了摸自己衣袋里的金骒子,嘴里念叨:河伯大仙,这可不是俺偷的,要找,就找那个漆丐要吧。边叨唠边沿湖边远走了。

湖的对面,聂政上来了,他的脸上去掉了黑灰。他取出一湖边藏好的新衣穿上了。

将军府邸厅堂内,索亲不成的将军发了脾气:你们怎么抓来这两个人?他们能当那个姑娘?

门吏小心地:小子把他们放了吧。

将军坐了下来,你先去青娘客店看看去,若她回家,一切把她请来,如请不来就绑来!

门吏:如果不在呢?

将军:你们就住在店里别回来,什么时候等到姑娘你们什么时候回府。

门吏垂头丧气带人而去。

将军关上门,想去内室。

身后的门开了,一个身影进来,并合门插好。

将军看到一个清秀少年贴门而站,吃了一惊:你是谁?想干什么?来人!

话没说完,少年(聂政)用剑逼住了将军的咽喉:再出声,此剑为会穿喉而过。少年笑。

门外有人敲门:将军,出什么事了。

剑逼之下,将军说:没事了。

外面没有了动静。

聂政嘻笑:咱们俩比一下武怎么样?如果你赢了,你就可以杀掉我;如果你输了,请不要逼婚,如果青娘姑娘愿嫁将门公子,未尝不是好事。

将军:你是青娘姑娘的说客?

聂政摇头笑:路见不平,心有不忍。才找上门的,你们两家都与我没有思怨,也无人托负。

将军,你把剑下下,你说怎么比武?本将愿意奉陪这位少年。

聂政收剑。

将军解衣,与聂政在厅内角斗。

门外听到动静,叫门:将军开门,里面有人!

将军:这位少年,我们去院里打斗如何?

聂政开了门,一跃到了院中,院内仆役皆惊,持械打来。

将军喝住:不要你们管,我来!挥拳向聂政搏来。

二人缠斗一起。

聂政钻空子,打冷拳,躲闪逗弄,不一会儿,将军就气喘吁吁,鼻青脸肿。

将军自知不是对手,不打了,闪到一边:这位少年英雄,本将没功夫跟你争斗,你到底是何人?

聂政笑:鹤儿。

将军:鹤儿?谁家的鹤儿?哪里人氏?

聂政:过路客。

将军:你刚才说的话,本将记住了,你可以走了。说着,气哼哼地想回屋。

聂政一跃拦住:将军为子求婚也罢了,如何把姻亲也囚在你家。

将军对仆从说:把人家放了,让那几个狗奴回来吧。

聂政一笑,施了个礼:这就对了,若婚姻和美,我还要上门讨酒喝呢。

将军:哼!

聂政:哼——

店主和店娘从庑房内放了出来,夫妇嘟嘟哝哝:这怎么能关我的事?管我们做什么?

聂政抽身闪到院外,一遛烟,没有人影。

仆役要追,将军:不用追了,你们追不上,快让人家走吧。

边城内,城主与男扮女装的青娘巡着街。

城主:青娘,从齐国回来的人说了,聂政走了。他不在齐国。

青娘:他会去哪儿?

城主:回韩国都城了。这是我猜。

青娘惊喜:那,我也要回去了。

城主:以后,千万不要再独自出门了。

青娘有些愁色:如果,那个将军再找青娘可如何好啊。

城主:听天由命吧。

青娘不满地:这可不像城主大人说的话。

城主笑:嫁到将军府,你不算吃亏啊。

青娘:你也这样说?看我的笑话?你怎么越来越不像个好人了。

城主忧愁地:你可怎么回都城呢?这山高路远的,你在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也没有遇到顺路把你带走的人。

青娘:来往的人并不少啊。

城主:傻孩子,那得人物可靠才敢把你交给人家,不然,你的爷娘找我要人,我可没地方找你去。

青娘:我不想回都城了,就在边城,我要给你当城丁。

城主:竟胡说,城丁之中,自古哪有女孩儿?

青娘:你收我当兵吧,没准,以后也能熬个城主什么的。

城主笑:你什么也敢想,什么也敢说呵。城主,那是当着玩的?只是这么巡巡街就是城主了?

青娘:我跟你转了一个月多了,不是天天巡街吗?有什么难?

城主哭笑不得:好了,女城主。你说吧,本城拿你怎么办?

青娘也忧郁起来:政儿知道我在这时等他,会不会来接我?

城主:对,这是个办法。只是,本城怎么才能找到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政儿呢?

青娘噘着嘴:我也没办法,您看着办吧。

城主苦笑,真摇头:走,咱们巡完街,我送你回客店。

青娘笑了,说:我一定能把政儿等来,你信不信。

城主:我信,怎么能不信呢?只是你的爷娘会急死的。

青娘闻听不吱声了,眼角挂着泪:那,我还是回去吧。

韩国王宫。严仲子和侠累各带兵丁和车辇停要王宫之外,二人下车,彼此冷眼相对。

他们的兵丁也是怒目而恻。

二人彼此不服地并肩进入王宫大门。

他们穿过王宫外苑,直接走入议政大殿。

一左一右,趋步入内。

在大门等着首辅和国君召见的臣子们默默随之鱼贯入内。

严仲子与侠累对面侍立。

二人形同仇敌。

内侍传:大王驾到!

韩王又是一副病容之态,他由内侍从扶入了王位。韩王入坐,大臣们行觐见之礼。韩王漠然地望着这些王公大臣们叩拜。

礼毕归位。

韩王看了一眼侠累,又看了一眼严仲子:你们相卿不和由来已久,寡人今天不再议政,先跟你们两个斗架的公鸡做个和事佬,嗯,你们意下如何?

二人默然。

韩王:你们鸡斗狗咬的,让寡人不得安生,于心何忍?

严仲子:小臣惊动大王心绪难安,实在有罪。臣并无本意得罪相辅,请大王知仲子拙朴之心。

侠累:大王明鉴,臣身许社稷,岂敢以私废公,所着政务无不以公心为之,愿殿下明了臣心。

韩王冷笑:你们都是良臣名宦,是寡人多事了?

严仲子出班叩首:臣愿领罪。

侠累有些得意。

韩王:卿有何罪?说来让寡人和臣僚们听听。

严仲子:臣罪在事事不附议宰相大人。

韩王:嗯。说着,他瞟了侠累一眼。侠累面无表情。

严仲子:臣既与首辅如此格格不入,愿解职回乡,以一介布衣躬耕陇亩。

韩王看了一眼侠累:上卿既不愿侍奉庙堂,布衣为民,宰相意下如何?

侠累出班跪拜:上卿大人既无意致宦,臣以为可以准予回归桑梓。

韩王:你呢?还愿为相做宰吗?

侠累:臣愿以死报国,侍奉君王。

韩王:依寡人看来,你也不用老死庙堂;仲子也不必黯然引退,你跟仲子做个伴怎么样?

侠累一惊,又恢复了镇静:臣无引退之意。

韩王:寡人知你无此意,只是,寡人总不能摈退上卿,只留于相辅。你们都下野休养吧,什么时候你们和好了,寡人再召你们入朝理政吧。

侠累:大王!臣身负国家重寄,何堪于此!

韩王:寡人能号令邦国,只是不能劝退于你?是不是?

看官自然明白,韩国的事不是本回能说明白的,劳烦您还得接着往下看。

第二十回

三侠士荒塬捕狼  

一豪士学丐市井

韩国王宫内,侠累:臣若隐退,不知大王启用何人为相辅?

韩王:不劳过问了,你们卿相什么时候和解,寡人什么时候与你们说话。

宫外的市井一隅,城内兵丁往返。兵们议论,昨夜闯将军府的少年到哪儿找?

一个兵头:我们天天找人,哪个也同找到。这些当将相莫非得罪了神?

兵们哄笑:现在的将相都不怕神鬼。

他们乱哄哄地笑着,在街头胡乱巡睃。

兵们走了,丐头坐在一个向阳的地方假寐,缩骨肉如残人,面齿涂抹黑炭的聂政拖着木棍移到他的面前,跪:老师,徒儿来了。

丐头吓了一跳,缩身后退:你是人还是鬼?

聂政:我是您的徒弟呀。

丐头:你要做什么?

我想站一个街头。

丐头:好。你想站哪个街口?

我要站王宫口。

丐头:你是傻子呀,那个地方不如城街口,那时有什么人会给你赏?韩王?还是宰相?

聂政:我不想要钱,只想见到国王和宰相。

丐头:没听说过,你看到他们就有饭吃有酒肉享用?

聂政:我只要看到他们一眼就行了。

丐头:随你,例赏你可得交。

聂政:交,我交就是。

丐头:我一瞧你就是好样的,怎么样,怎么没有找神伯讨点什么回来?

聂政:讨了,这不?他用手措一指脚下,他的草履有一支是布做的。聂政笑:水里捞的。

丐头:哼,一只鞋也值得下水?

青娘家客店内,带着亲随的将军余怒未消地闻进了客店,他的侍从把店门围住了。

店主吓得魂飞魄散,哆嗦地:将军,你又要如何?不行,我们不在此做生意可否?

将军:你招的那个跟我打架的小子藏哪儿了?

店主:小店如何认得他?我不是早就被关到尊府之内吗?如何找人去?

将军:你们姑娘回来了没有?本将要与你家讨个婚姻,岂不是一片美意?怎么,逃的逃了,找个人来还跟跟本将打架!气死我了!

店主:小女跑了,不知所终,小店不干了,关门要找女儿去了。说着呜咽不已。

将军怒道:你要走就走,原不干我事!最好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让我见你这个晦气的样子!呸!说着,拂袖而去。

傧在窗下的黑脸乞丐(聂政)受兵的呵责:活鬼,还不走开!

聂政起身向店内硬闯:有无肉食与我一二。

出门的将军大怒,一脚向聂政踢来,聂政如风吹轻帛,软身后躬,将军一脚踢空,将军一惊,挥拳就抡,聂政上身后倾,来拳抡空。将军一下子怔住了,认真端祥,一眼认出昨天的白衣少年就是此人。

将军笑了:好手段,昨天与本将打了一架,你还想怎么样?本将正的城中布兵找你呢。

聂政一笑:知道。只是,他们找不到。

将军:你为何自投罗网?要知道这满城是禁卒,捉你,如网中捕鱼。

聂政:我信。

将军:那,又是何故又来来?难道你与这个客有亲?有故?

聂政:客店是乞丐衣食父母,岂有儿郎不救衣食父母的道理?

将军笑:端得是有些意思,我看你手脚很灵,跟本将做侍卫吧?比这屠猪宰狗行状岂不美妙?本将保你升校官。如何?

聂政:乞丐形同神仙,给个诸侯也不换。

将军:本将请你喝酒如何?

聂政:乞者无钱财。

将军去侍卫说:付足酒资,我要与这个少年一起喝酒。说着,拉聂政进店。

聂政要坐,将军说:你去洗洗你的脏脸和脏爪,为个小钱如此作贱,让人瞅着不高兴。说着,露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聂政一笑,到后堂洗去了。

将军对店主说:好酒好肉要多多!说着,他从侍从身上搜上金骒,放置案上:够不够?

店主:小店不敢收!

将军瞪眼:不收就把店烧掉!对对兵丁们说:不许讨扰本店,若我知了,定打军棍。

兵丁嘻笑:将军眷亲,谁敢?

聂政进了来。将军笑道:这才是人样儿,怎么样?敢与本将本拼酒?

说着话,店主放入两瓮酒过来。

将军抱一瓮,放在聂政眼前:你的。自已放了一瓮:我的。

二人各倒了一盂。干了。又倒。又干了。

将军感慨:丐中也有人杰,不遇你,打死我也不信。说着撕下一块牛肉大嚼。咕哝:你也吃!聂政也撕了一块,大嚼。

将军大笑:从昨夜,本将军就喜欢上你了。好样儿的。来,喝!

二人喝干了。

将军:本将军爱才,看你也是个人物。

聂政:将军看错了人,我只是一个猪狗一样的乞丐。

将军:从前,我也讨过饭,后来当兵丁,打仗多了,才有今天。喝!

二人又干了。店主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青娘望着打开的牖窗有些忧愁,窗外飘起了雪花。冷风夹雪灌进了房内。

室内的炭火,几乎要灭了,慵懒而无力的散发着几缕青烟。

青娘感到了一丝寒意,她哆嗦了一下。

城主在外面轻轻叩门。

青娘急忙打开了房前,二人相对无语。

城主:天,要冷了,政儿可能不知你这里。还是由我把你送回都城吧。姑娘,你为什么这么痴心于一个人?我说得也许不对,但你一定要听着点,还是嫁一个平常的,能举家度日的男人,你会在平凡的日子里,体会那种凡俗的快乐。青春的女孩,对喜欢的男孩子幻想,有时会离自已真正的幸福会很远。

青娘不禁抽泣。

城主苦笑:店主的想法,一定会跟本城的一样。虽然我不是一个做女孩儿父亲的人,可我能体会一个父亲的心情。你还小,以后,你成了人妇,成了人母,就会慢慢明白的。

青娘:不!绝不。我宁愿去死,宁愿把自己的一切都葬送掉也不。我喜欢政儿,是怎么喜欢的你怎么会理解,怎么会懂我?

城主无奈的摇头:姑娘,你怎么知道我不懂,我跟政儿怎么说的你又怎么能知道呢?可是,你喜欢他却不一定懂他。

青娘:他不是无情的人,他怎么对楚姑娘的你没有看到,你怎么能知道他不会对我,也那么痴情?说着,她嘤嘤而泣。

城主:姑娘,不要哭了,你会看到你的政儿的,要把你跟我说的告诉他。

青娘:我当然会。

城主:明天一早吧,我们早点走,还能早点看到你的政儿。

青娘破啼为笑:我自己走也不怕。她脸上又起了一层阴霾之色:只要将军府的人不逼我。

城主:放心,如果他敢再逼你,我去找他。

青娘:他会怕你吗?

城主:他可以不怕我,但不能不怕天地良心,公平道义。

韩王宫内,病卧在软塌之上的韩王从睡觉中醒来。他让内侍扶了起来。

两个舞女也换了素衣陪伴在他的软塌下侧,悄悄垂泪。

韩王笑,对两个舞女说:爱卿,本王还没有死,你们哭什么?

两个舞女强颜欢笑地:我们没有哭,只是愿大王早日金身圣安,我们还好在一起听乐,一起筵饮冬日里的长夜。

韩王怜恤地凝望两个私宠,眼神充满了爱怜:多少日夜,我们像神仙眷侣,寡人真舍不得你们。

两个舞女不禁又流出泪来:大王何出此不吉之言?我们在天长地久守着万年的社稷。

韩王有些累了,对内侍说:把侠累和严仲子请入内宫。寡人要见他们。

内侍躬身而退。

严仲子府外,只见大雪纷飞。严仲子正与夫人坐在厅堂之内,一起守着火盆。他们一个琴弹,一个起舞,夫妻娱乐。

女仆来报:大人,夫人,宫内来人,韩王宣大人进宫。

夫妻对视一眼,停止了弹琴和曼舞。

夫人:韩王沉疴已久,可能有重事相托,只是夫君一定要防止侠累这个狗贼的陷害。

严仲子:侠累不怕仲子,可他惧怕夫人。他不会把你的夫君怎么样。

夫人:丈夫要小心。

严仲子抚着夫人的手,点了点头。

衣着棉袍的严仲子走出门外,雪,在漫天飘舞。

夫人已经锦袍在身,出门相送。

严仲子上了锦辇。

夫妻对揖而别。

韩王宫外,雪飞如毡。围着麻毡坐在雪地里的聂政凝望着王宫。

丐头移步过来:你见不到韩王了,听说,韩王起不了病塌了。今天收了多少金骒子?

聂政摇了摇头。

丐头:还是换地方吧,这里不行的。

聂政一眼瞅到了家丁护拥的严仲子,三位侠士也在其中。

几乎与此同时,另一个车辇载着侠累也下了车。已经不穿官衣的两个卿相彼此看了一眼,从前势不两立的劲头似乎淡了许多。

两边的家丁侧立着,互不说话。

丐头:那位就是宰相,听说,韩王不让他理政了,在家赋闲呢。

聂政:这么好的雪天,韩王为什么不赏雪呢?

丐头:要让你当国君,守着暧宫和美色,你肯出来吗?哼,他可不傻。

山道上,深雪没膝。城主和青娘各披毛毡,各自骑马踏雪行路。

青娘:这么大的雪,不知爷娘怎么样了?他们不知怎么受那个将军的闲气呢。

城主:不用担心。只要聂政在都城,没人什么会怎么你爷娘。

青娘:你如何知道?

城主:这种事,不让政儿管都不行,说让他娶你,谁说也没有。不懂这些,还算他的朋友?

青娘若有所思:政儿真的在都城吗?如果在呢,他又在做什么?

城主:他若不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就不是聂政,你瞅着吧。

山道上,他们与打来山鸡和野貉的山贼们遇到了一起。髡头亲热地与他们打着招呼:青娘姑娘,城主,你们要去哪儿?这漫天大雪的!

城主下了马:又有好吃的了?

髡头:青娘姑娘快下马,你们瞧,这肥得流油的家伙们,可够咱们吃上几天的。

城主对青娘说:姑娘,今夜我们不走了,这里的地窑可暧和了。不然,我们得走一个整夜。

青娘发愁地:那,可怎么睡呀?

城主笑:你一个人睡呗,我和这髡头只好喝一夜酒了。

青娘:那怎么行?不睡觉如何赶路?

城主:姑娘,不用愁。悃了,我和髡头睡草窝。哈哈。

髡头:青娘姑娘,你不用愁,我髡头几天几夜不睡都行的,只要有城主陪我喝酒就成了。哈哈。

山贼们住的地窝子被厚雪掩着。走进去,分成里外层的地窝子内出奇的宽阔。

草木和泥土搭得顶棚高出地面许多。窝内竟放着硕大的火盆。

髡头得意地:怎么样青娘姑娘?这比客店还暧和吧?

青娘由衷地点了点头,笑着说:怪不得你们不进城呢?这比当兵爷可自在多了。

大家哈哈地笑了起来。

韩王宫内殿外,大雪纷飞,殿内却春意盈盈。韩王勉强倚在软塌之上,由内侍扶靠。

侠累和严仲子跪在塌前。

韩王:寡人过不了这个冬了。

二人大惊。侠累和严仲子都不禁潸然泪下:大王,安心调养,不会有大碍的,您的气色比从前要好的多。大王,过了明年春天,内医说您会大愈的。

韩王:我已经知道了,不须多说了。寡人不放心的是二件事,你们不合。另一件事,是扶佐储君,寡人想委托重臣了。

严仲子:大王,只要您能金体万安,臣,情愿做牛做马,一心辅助宰相。说着,不禁泪流满面。

韩王:侠累,你说句话。

侠累:臣,愿让相位于仲子,甘做下僚。

韩王满意地:如此一说,寡人就放心了。

韩王:请储君。

内侍退身,从侧殿吃来一身锦衣的储君。

储君先向侠累和严仲子施过礼,后跪在韩王的塌前。默然垂泪。显然,他听到了韩王与侠累和严仲子说的话。

韩王:嗣君就托付你们卿相二人了。说着,他直喘息。

储君和侠累、严仲子面露恐慌之色。

韩王喘自己一番后,说:山崩之后,我有两个宠姬,令她们两个与我归薨山陵吧。

隐在帷幕后的那两个舞女不禁悲泣出声。

储君忧悒地向帷幕后面看了一眼,立刻又低下了头:要活殉,还是投缳,请父王明示。他的嗓音有此沙哑,谙音。

韩王:活殉吧。

储君深深一叩首:儿臣领旨。

韩王:我不再恩准你们二人复位议政了,这个事,由储君办即可。

侠累和严仲子起身向储君叩首,不禁哽咽:臣,侠累(严仲子)叩拜储君。

储君含泪回礼。

突然,宫中传来不祥的钟鸣。

宫中传号:大王山崩了——

坐在雪中的聂政被惊得面容变色。傻了,

他狠命地飞身站起,从木棍中抽出宝剑,一下子斫断了身边的一棵碗口粗的大树。发疯地把剑舞得像扬雪龙卷,倒下的大树被他肢解得像飞起的梭鳔,纷纭扬扬,把守在宫门的兵丁惊得骇然不已,过往的行人吓得四散而逃,以为遇到了疯子。

聂政纵情大哭!

如同悒郁二十年的火山爆发一般。

在他如疯如狂的剑舞之间,城主和青娘,已经站马站在宫外的长街上。

聂政突然背对宫墙跪下:爹爹!楚姒!政儿再也没有机会了——

宫门的兵丁持戟剑跑来,想撵他。被激努的聂政抡剑向他们杀去,一片戟剑被扫在雪地之上,兵丁们吓得抱头鼠蹿,没有敢拣兵器,有的兵丁干脆吓得跪在雪地上抱着头吓哆嗦。

聂政并不追赶他们,一手抡着剑,一边大哭不止,向城中大街一路踉跄而行。

街上的行人无从连爬带滚地四处躲藏。

大街上,只人一个聂政在肆无忌弹地大哭而行。

城门下,聂政边哭边走,门丁们远远见到后,早早地就躲开了。

城门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聂政在走。

远远地躲在墙角下的丐头儿惊得嘴都合不上了:这哪儿是我的徒儿,真是个神啊。聂政走到楚姒墓前,由于雪滑他几度被跌倒,只见他浑身沾着雪。聂政爬在墓上放肆地大哭大叫:我活着有什么用?楚姒你起来告诉我!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你说!

城主和青娘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远远的,有人在向这时看。透着小心和不安。

好奇的人们不敢靠近。

齐国都城外更是大雪封门,乘着小辇,携着家僮的聂莹,陪着聂母到城外赏梅花。

梅林之中,雪压梅枝,莹花灼灼。身着棉袍的聂家母女下车相携而走。

聂母:今儿真是个好日子,雪片如芦花不说,红梅也开得这么艳,比火还灼人眼。

聂莹:母亲,我们采一些回家吧。说着,想采花儿。

聂母:莹儿,别采了,它们在这里活着是最好的,回家了,没有枝儿,这些花儿就像没了娘的孩子。

聂莹心有所动,不敢再动了。

聂母:这些花儿,只有在野外,在门外才开得好。

聂莹:母亲,您说,您的女儿娇还是花儿娇?聂莹想逗母亲开心。

聂母:花儿红了,是让我女儿比得羞了。哈哈。你呀你。要阿娘说,这花儿也是有灵气的,今年花儿开得这么茂,一定天地有灵了,预着好事呢。

聂莹:咱们家会有什么好事?会不会,政儿要娶亲了?

聂母一叹:你弟弟像个石头疙瘩,没有一点透气的地方。

聂莹:阿娘,您可没说对,政儿蛮精灵的,你看他的剑艺,琴艺,满韩国和齐国都找不出第二个。这可不是夸他。而且,他蛮教顺您,您什么什么他就听什么,哪儿不灵了?

聂母:阿娘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跟楚姑娘在一想那么琴瑟一个调儿,除了琴乐能弄到一起,别的,就是个石头,水滴不进,油浸不透。傻得气也不透;后来的青娘姑娘对他那么好,他好象没有知觉似的。

聂莹:那是弟弟心眼好,怕连累人家吧。他一心想报仇。

聂母好像想起了什么:这一次他回来,你得帮阿娘劝他娶亲吧。你看青娘姑娘?

聂莹:青娘?跟我弟弟也般配的。只是,不知弟弟怎么想。有时候,我这个当姐姐的也弄不透他的心思。

聂母:你看这花开的,好像专为咱们聂家人开的一样。我们娘儿俩一来,花全开了。

聂莹:去年就没有开。阿娘一开,它们就全开了,阿娘说得对,也许,政儿该有好事了。

这里,雪地里跑出一只兔子,家僮们围而撵,也许雪太深了,兔子跑不动,让他们逮住了。

家僮们欢喜,对聂莹喊:主母,我们可以吃兔肉了。

聂莹看母亲面带忧色,说:放生吧,不要伤了它。

家僮们:好的,我们再抱它一会儿,它的身上好暧。

她们走了一阵,天色开始黯然下来。

聂莹说:母亲,我们回去吧,天快黑了。

聂母望着远方:这么大的雪,政儿在哪儿呢?

聂莹也面带忧色,但她还是安慰母亲:放心吧,您的政儿不会冻着饿着,他能照好自己。她们一边说,一边开始向车辇走去。

雪多大!聂莹一边走,一边惊喜地说。

韩国都城外,天色黑了下来。青娘用雪帮聂政擦洗着脸上的炭黑,他的脸色显得苍白而绝望。

城主和青娘把聂政抬到了马上,横爬在马背上。他们一边牵着马走,一边跟聂政说着话。

城主:政儿,我们回去了。你可要听本城的话,不许再哭再闹了。

聂政犹在哽咽在喉。

城主:到了城门下,你得挺起来。记着,人一辈子,不只是做一件事。

聂政无语,犹在凝噎。

城主:快到城下了,你能挺住吗?不行,就这样把你驮走了。

聂政依然泪流不止,泪水在脸上结了冰。

青娘一边追着擦,一边心疼得真哽咽。

城主:好了,你们谁也别哭了,快到青娘家客店了。到了青娘家客店时,夜色浓着让人找不到路。灯影之下,店主见来客上,迎上问:客人,住宿营吧?他看到马背上驭着一个人,有些惊异:这位客人是喝醉了吧?我来扶。

城主:来,我们一起扶他。

躲在一边的青娘不禁眼中含泪,她有些迟疑,不敢上前。

店主和城主扶着聂政站了起来。城主:让我背他吧。说着,扛起了聂政。

他们进了店门。

店僮牵着马进了后院。

男扮女装的青娘,小心翼翼地走向前,店主回头一看,父女一怔,店主把上把女儿扯到了一边:将军在店里呢,你这是跑了哪儿了?小冤家?俩月了呵!

青娘凝望着店主,哽咽地想跪下。店主一把抱住了女儿,别哭孩子,那个将军可昨办?一个丐儿跟他说了,不要逼你,可谁知道说话算不算话?

青娘望了一眼门洞时的灯光:我才不怕!说着,抬步就往里闯。店头拉住了女儿,青娘转了一个圈儿。

城主出了门:怎么不进来?

他们进了店门。

将军与四个随从坐在一个炭火盆前喝着酒。他一眼瞅到了青娘姑娘,将军有些醉了,笑着说:姑娘,别怕,行不行的,你说了算。这事儿,我跟店主说好了。

青娘冲到将军面前,大声说:不行!就是不行!

店娘过来拉住女儿,抚着她的脸:孩子,让阿娘看看,你这么久不给阿爷阿娘来个信儿,阿娘都不想活了。快暧暧,你的手跟冰似的。

将军:别跑了,我跟你阿爷没事了。说着起身,说:我们走吧,明天,我还来喝酒。

四个随从连忙扶着将军。

韩王宫殿内一片阴森森的气象,不仅灯火惨淡,那些跪伏守陵的臣子和内嫔们也都像活死人一样。几乎所有的人都披着麻片,自头到脚,罩着跪坐人们的全身。

新君(储君)独自一人跪坐在最中央的位转置。

韩王的梓棺,横陈在他曾摆放软塌的位置。

准备活殉的嫔人和舞女,全部面无人色在坐在纱帷后面。看不出她们内心深处的感情,若是万念俱灰,也好像已经被吓死,个个形成活尸一般。她们的目光已经散淡开了。

钟磬单调地敲打着。

严仲子和侠累跪在新君的身后。

他们在惨淡的灯光映照下,显得面如死灰。

严仲子小声说:宰相大人,开凿山陵的工匠们,不知作得如何。你是首辅,起身来理事。你还去议政殿吧。

侠累:上卿大人也去理事吧。一内一外,需要说话管用的人。

严仲子:禀一下新君吧。

侠累:我们一起过去。

二人起身,向新君趋身而过。

二人跪下:启禀君王,内事外政需要有人说话了,请殿下顺变节恸,我们二人要去察看陵寝和主张臣子们的殡仪之事了。

新君:二位卿相,寡人全倚你们周全吧。

二个叩首,退身。

韩王宫殿内,夜灯扑闪。殿内的君位空虚。侠累和严仲子招来了议事大夫们,大家被戴殡仪之麻片,跪坐殿内。

侠累:今招大夫们商议顺变不测之事,安置大王山俎后入陵、殡仪祭礼。犬耕大夫,你得守在陵寝宝地,准备接驾梓宫;东门,司礼事宜及祭品和仪仗你全部负责。仲子大人,你督办政务并管支取金帛内帑,本相策应各位大人的不时之需,督办各位大人的缺失缓慢,另外接待列国使节的吊唁活动。各位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大家:没有了,只听宰相调度就是。

侠累:各位大人领鉴去忙吧。本相问卜太仆神庙,早做梓宫入寝时刻指定。

青娘客店客房内,聂政躺在炭火盆边,眼中已经无泪了。目光空洞地望着城主,问:城主,你怎么冒雪来到了都城?青娘,你去哪儿了,走了那么久?

城主一边烤着火,一边吃着肉:你先说说吧。你到底娶不娶青娘姑娘?你不能害了楚姒再误了青娘姑娘。来,起来喝一点吧。暧暧身子,这事得说说了。

青娘让炭火把脸儿映得透红。

城主:这个姑娘为了找你,一个人跑到了边城。差点让山贼劫了去。幸好这一伙是朋友,给送到了边城,在边城等到大雪飘飞的那一天,才断了等你的念头。啊,这里有个将军府在等她说话呢。多好的姑娘,世上难找,多痴心的人,你负了她,鬼神难容。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聂政温柔地望着青娘,眼中像含了水:青娘,政儿对不起你。

城主:这一句就够了?得用实在的事儿,做给她。像她那么对你的一半儿。他一边说,一边喝。

青娘:城主,您别说了,让政儿歇歇。

城主:政儿,你在等一个宫中的人,要杀他。可是,他已经死了。你的心也死了好吗?算我求你。他一边说一边又喝。嘟哝:我得多吃多喝,青娘姑娘,你把这些肉吃掉,太委屈你了。

青娘:我不想吃。

城主:吃。听话。

青娘:人爱本来就听话。

城主笑:你听谁的?除了你自己的还有政儿的,我看,你谁的也不听。

青娘羞涩一笑:怎么不听了?

城主:说,姑娘,把在边城说给我的话全告诉政儿,让他知道你的心思。

青娘脸红红的,不知该说什么。

城主:政儿,起来,陪我喝一盂。

聂政坐了起来,青娘连忙端起了酒盂,说:喝慢点。

聂政接了过来,一饮而尽。眼角又涌出泪水。

城主: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们说吧。他自己又喝了一盂,脸色已经让酒烧得通红了。

青娘:政儿,我在边城的时候,城主大人告诉我,说你在都城,我不相信,只觉得你如果到了边城又没看到我,会找我。所以,我就在边地的客店一直等你。天天看着城门的那个道上。我想,什么时候在这个道上能看到你的身影,我想我一定会哭的。是高兴的。

说着,不禁流泪。她又笑了。说:你是不是笑我傻?

聂政微笑望着青娘:以后,我会找你的,如果你真的不在这里了,不论你走到哪儿,我也去找你,不要你失望。

青娘不禁哭了:如果你真的会找我,我一定还会走,走得更远。到齐国的国都等你。

聂政泪眼朦胧,母亲和阿姐在那里。

城主:明天,哦,明天,把三位侠士他们找来,我们一起去雪中抓雁逮狍子吧。没准还能逮个狐狸和狼呢。

聂政:青娘,你跟我们一起去。我们还可以去三位侠士他们住的草棚子里烤肉,敲个冰洞在水里捞鱼。

城主笑了:这就对了嘛。政儿,你还有什么没有放下的心思吗?

聂政摇了摇头,天真的笑了:什么心思也没有了,只想抓个野物,跟三位侠士和城主出去玩,陪青娘姑娘好好说会话。

城主一边抹嘴一边说:这就对了嘛。好了,本城吃饱了,你们呢?快点吃。青娘姑娘,你也吃啊,总瞅着政儿干什么?他不当饭吃。

太阳出来了,浑圆且呈显鲜红之色。

雪原上,蓝青的白雪剌耀人眼。

骑着马的一群人在没有任可足迹的雪塬上奔跑着。

他们在追逐一只狼。

那是一只公狼。可能是饿的,很瘦,也很疲惫。三位侠士,城主,和聂政终于把狼围住了。狼没有了退路,狰狞的伏卧在深雪中四处看,它在找机会,可是在空茫茫的雪原上,它已经看不到自己的出路了。

行猎的马在逼近着它。

它试图咬马腿,把马把走。马们果然不敢靠近了,咻咻地直打圈儿。

跑在最后的青娘也跟上了,她可能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狼,吓得不敢靠前。

聂政笑着:青娘,别怕!说着,他跳下马来,向狼走近。

狼想反扑,只是没有多少反攻的力量,人和狼在雪中都陷得很深。

聂政逗着狼,想避开它的利齿,把它摁住活捉。青娘大叫:政儿,别逼它,它会咬你!

聂政笑了一下,向狼扑,狼如人一样挺身相博。聂政弹身飞脚,把狼踢翻,狼打了一个滚儿,回身反咬。聂政再次跃起,把狼又一次踢翻。其他几个人知道这只狼已经跑不了,就不再帮忙,站在一边悠闲地看热闹。

狼遭几次痛击,放弃了努力。只是耽耽地望着聂政,寻找最有效的一博。

聂政不理它了,给他一个逃跑的缺口。

狼果然跑了起来。聂政一跃,摁住了狼。狼回道啮咬,聂政揪住了狼的头皮,狼已经无力再动了。

大家凑了过来,观看狼的牙齿和眼睛。

大家看得非常贴切。

青娘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她这么真切地看到狼,有点惶恐,也有些兴奋。大家帮聂政把狼捆绑结实,在雪中拖着走。

野渡口中,河面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大家沿着河边策马奔跑。不时惊起雪草中的雪雁等鸟类。

他们越过了冰河。找到了草棚子。

锅和灶都在。

聂政和城主跑到野河汊子砸开了一个冰洞,透气的鱼儿一冒头,聂政就用大瓢向外猛泼,一条大鲤鱼被泼到了冰面上。欢崩乱跳,煞是喜人。青娘举奋得直尖叫。整个野河汊子充满了欢快热闹的气氛。

聂政说:青娘,抱着鱼给三位侠士拿来去,让他们给咱们敦鱼吃。

从野渡望去,草棚边已经青烟缭绕,青娘走近,吓了一跳,原来,三位侠士已经把狼给剥了,狼皮悬在草棚木架上,狼肉象一个赤精精的红肉条,正在被燕侠和子侠用剑砍切。

城主从河里取了水,放进了悬起的瓦瓮里。

子侠和燕侠向瓮里填着狼肉。

青娘在一边吓得眼都直了。

子侠笑她:待会儿,你吃了狼肉就不怕了。

青娘直摇头。

她放在雪地上的鱼,已经冻僵了。

子侠用鱼剖了,扔进另一个悬起的瓮中。对青娘说:这是你的。这个不怕吧。

青娘看得一惊一乍的。

子侠:青娘,以后出来,我们给人逮个野猪,吃不完,让店主给我们做腊肉,可好吃了。

青娘:看你们杀的东西,就不敢吃了。她笑着说。

城主和聂政领着青娘在雪草丛中找雪雁的蛋。

一只母雪雁看到人来了,十分紧张。它故意做出负伤不能飞的样子,在聂政和城主面前跑。可是城主和聂政怎么追也追不上,只要人走近,它就急走,如不追,它就卧在雪中咬翅膀,好像翅膀折了一样。

追了一儿会,聂政说:别追了,永远也追不上,它是故意引人的。附近,准有鸟蛋。

他们不理那只雪雁,溯追来的脚印回返,在草丛中寻找。那只雪雁果然气恼地飞了过来,一副要啄人的样子,可它又不敢跟人恋战,一个劲地尖叫。

城主终于找到了一窝花斑的鸟蛋。

城主把它们有衣服捧起来。

雪雁追着它叫。

城主跑到河边,用瓤水洗了一下,放进了煮鱼的瓮里。对尖叫的雪雁说:别那么小气,又不是吃你的肉。

大家都笑。

盲侠说:那一边,还有野鸭呢,我们没少吃它们的蛋。那东西真好吃。

说着话,燕侠用剑挑起一块狼肉,吃了一口,说:好了,熟了。

子侠喊:快来啊,肉熟了!

聂政和青娘回应:我们来了!

几匹拴在树边的马突然惊恐地嘶叫起来。

两只寻找公狼的母狼跟踪到了马的周围。正在准备吃狼肉的子侠大叫一声:不好,是狼寻仇的,他提剑纵身上马嘶的大树奔跑。

几个人几乎同时操起了各自的剑。

聂政没有跑,他轻轻地牵住落在草棚下的青娘,笑着说:走,我们也过去瞧瞧,别害怕。

青娘: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会儿吧。你们杀狼,我看着心惊肉跳。

聂政:狼这种兽类极狡猾也很抱团儿,它们的报复心很强。如果你一个人在这里,它们就会派出别的狼在这里偷袭,它们也是软的欺负,遇到对手,它们也害怕。你一人在这里太危险。

青娘感激地望着聂政。

河边树下,两条狼跟子侠一个人斗。它们一边躲着利剑,一边一前一后夹击子侠。

城主,燕侠和盲侠护着马,看狼和子侠斗法。

跑来的聂政和青娘站在一块儿。聂政提着剑,对青娘说:狼的扑杀能力极强,一般的狗都不是它的对手,如果有人杀了它的同伴,它们有时会找上门拼命的。

青娘:它们怎么知道那只大狼是子侠杀的。

聂政:它们能嗅出气味。

青娘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一只狼用佯扑吸引了子侠的注意力,剑锋不及回转之际,另一只狼从背后已经扑了。

子侠稍一瞻后,前面的狼直扑子侠挥剑那支胳膊。子侠应顾不暇,急闪身跳出,两条狼连跳地回头双仆,子侠一剑扫去,两只狼受了伤。血,立即把莹白的雪上洒了一片殷红的血痕,非常醒目。

两条狼可能根本就没有想着活着回去,带负反扑撕咬,攻势极为凌厉。

子侠一剑削断一扑在前的狼前腿,惯性之下,他也跌翻在雪中,另一只狼备不顾身直扑上去,想做最后一博。子侠急翻身,受伤的狼向子侠面上直扑,以死掩护别一条狼的奔袭。子侠只能一剑溯进它的脖子,另一只狼在回身扑上的刹那,燕侠夺步上前逼开了它。

燕侠呵斥:二欺一呀!

这只被逼退了一步的狼看到同伴死了,舍命绕了一下燕侠的剑,续续扑咬子侠。此时子侠一个凭地鹞起,直接把剑送进了狼腹。

狼身悬空,依着保持着扑击的姿势。

城主惊叫:好玄!

两只野狼,倒在了血泊之中。

血一边冒,它们还一边轻轻地咬合着嘴。

青娘问聂政:人,为什么要杀狼呢?

聂政:人和狼是天敌,如果人不杀人,这个世道上能打败这些家伙的野兽是极少的。虎豹厉害吧?如果在这里遇到了群狼,它们跑得比鬼都快。

青娘:虎豹为什么会怕群狼?

聂政:虎豹是王者,它们强大而孤独。

青娘:狼象什么?

聂政一笑:象剑客。

青娘:那,你们为什么要杀你们心中的英雄?

聂政:剑客对剑客,死得其所。比病老而死要强得多。嘿嘿,看来聂政的话还得放到下回接着说了。在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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