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段凤铭：苇香需煮

又是一年端午至。

这个彻头彻尾的中国节总是和离骚、龙舟、粽子相连。可现如今，读屈原的是迂腐，赛龙舟的是做秀，都是少而又少的，与我们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却是那最简单、最可口的粽子，那才是老百姓心目中端午的象征。街头巷尾，应时而生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更有推陈出新的，将苗家竹筒饭与传统三角粽子杂合而成的竹筒粽子，一时戴着时尚的帽子，赚取了许多人的眼球和口袋，成为休闲小吃的新宠。可我还是独喜那里面裹苇叶，外面裹竹叶的老式粽子。前些日子回老家，又在躬亲的劳作中，真正品咂了过端午的味道。

粽子虽然看似简单，可真要拾掇起来，还是要费一翻心思的。光是材料，就要好好准备的。要有上好的糯米，竹园里包裹笋子褪下的对称卷曲的竹叶，质地清洁的苇叶，未经染色的纯白棉线（老早以前用的是一种马鬃草），上等的还要有金华的火腿、沧州的金丝小枣等。糯米是五一去乡间同学处，载着厚意“剥”来的，他媳妇儿听说我们要去前，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用自家的细眼簸箕，筛了五遍，绝没有硌牙的沙。竹叶是乡下婆娘从毛竹园里拾拣出来，找来结实的草捆扎后，附在盛鸡蛋的篮子里，拿来集贸市场上卖的。因为稀少的缘故，价格自然也是不菲。火腿和小枣只能从超市觅得了，品质高下却只有天晓得。

那青青欲滴的苇叶，却是我亲手采撷自乡间涧湾边。

为了能在晚间就吃上粽子，我和四姐夫两个大男人，骑了两轮摩托，凭着对原乡的旧忆，寻寻觅觅半个来钟头，终于寻到了一处长着蓬蓬壮硕、高耸挺立的芦苇荡。临行前，老父亲交代说，好的芦苇叶应该长在芦苇杆的中间段，下端的枯黄，梢头的嫩汪，中间的则青馀，滋水浓厚，煮熟后方才芳香、浸味。我趟进岸沚，劈开杂裹的淤草，潜入苇丛，扬手将一株芦苇揽入怀中，将苇叶纳近鼻端深深细嗅，啥味儿也没有。我开始怀疑自己一路辛苦寻来，将它采回家的用处。是不是因这涧溪的水被污染了，才令这芦苇失去了往日的香气？我虽出自农家，可因自小受了父母姐姐宠爱的缘故，竟真的从未登临过这芦苇荡的。我大声朝远处的姐夫问道，这苇叶采回去能用吗？他不置可否地对我笑笑，说，你就当任务吧。我无言以对，顺从地掰断一根又一根，摘下一片又一片嫩绿，匆匆而返。　　　　　

回到家里，我把苇叶投进大面盆里，剪去头和尾，用清水洗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又去闻了闻，还是没有任何味道。母亲笑我，傻孩子，你急什么，等出了锅，香味就出来了，你忘记小时候那香喷喷的粽子味了？馋死了你们姐弟。母亲和姐姐的手不停地忙着整理各式材料，将它们聚合在一起。她们先是将温煮过的卷边的竹叶拈平，折叠，摊直后，再将苇叶作为里衬，衬在竹叶上面，蜷成漏斗状，填上糯米、火腿肉或枣子，再将双层叶片与填充物紧紧包围，用棉线扎牢、捆紧，一个鲜活的粽子就成型了。包粽子是个力气活儿，原来都是母亲操劳的，可自从母亲得了轻度脑中风后，我们就严禁她做体力活了。我虽然有力气，可笨手笨脚的总是学不会，包出来的粽子个个松散，那是过不了关的，一下锅煮就滩了。父亲的手艺虽然也很好，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就是独坐在包粽子现场的旁边，怡然自乐地瞧着我们一家其乐融融地忙着，然后搜肠刮肚地准备一些恭维之词，预备献给以母亲为代表的“劳力者”们。　　　　　

粽子是包好了，为着怎么煮，母亲和姐姐还生了小罅隙。母亲说用劈柴，大锅煮出来的香，可那需要很长时间，也很耗神。姐姐说用高压锅吧，快，孩子们都等急了，即便味道稍微差一点。为着这合理的托词，母亲退让了。我一边帮着母亲收拾，一边关注着厨房里“嘶嘶哈哈”的蒸汽声，依旧不时地嗅着，像只正在值勤的军犬。慢慢地，空气里开始涌动出丝丝的淡香，那香气清冽，不矫不腻，沁人心脾。再等十来分钟后，香味渐渐弥散开来，裹着糯香，升腾如烟，整个厨房里都被浸润的严严实实。小孩子们已经开始啧啧咂嘴，急不可耐地问着啥时可以开吃。他们的嗅觉总是要比成人来的灵敏。母亲的微笑挂在脸上，安闲地看着孩子们猴急猴急的模样，嘴里嘟囔着，就好，就好，出去撒泡尿，回来就能吃了。　　 　　

粽子终于出锅了。锅盖一打开，那个香啊！一直寡言的老父亲也笑着说，今年的粽子格外香啊，这苇叶真的很地道呢！家人们围着桌子，沾着桂花卤、白糖，吃着香气四溢的粽子，一个个脸上乐开了花。　　

　　　　

我趁着夜色，扫视着小院里的老老小小，还有人到中年的姐姐、姐夫，一股油然而生的感动刹那间浸湿了我的眼睛。是啊，人生之香、亲情之香，不就存在于这平淡的琐碎之中吗？因为工作，因为生活，因为距离，我一度忽视了与父母的简单交流，与姐姐也是没有事就不联系的，那份水乳交融的接触，曾很疏远，很淡漠。父母亲眼巴巴地盼着我们回家，姐姐们也渴望与我敞开心扉谈谈生活中的苦与乐。可我总很少给他们时间，一任将这暗涌的爱藏于心底。今天，此时，就像这苇叶，只需慢慢温煮，它固有的清香就会蓬勃而发。　　 　　

亲情不也一样吗？你只需要付出一点点的牵挂，一点点的努力，就能深刻地捕捉到，并真切为之感动。这种情愫虽然藏于血脉中，也要拿出最原初的热忱，方能激发，并伴随岁月的熬煮，散发出沁人的人伦之香。

图片：网络

编辑：董祖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