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情思(我与一座城) 侯 军
(2020年11月11日 第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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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深圳经济特区建立四十周年的各种信息如潮水般涌来,令人目不暇接,怦然心动,甚至还会由目之所见引发回忆和遐想,情不自禁地泪眼迷离——顿时醒悟到,原来我与深圳早已血脉相连,空间上的距离并不能阻断情感的纽带。
一个人一旦把自己的某一段人生岁月交付给深圳,就如同打上了一个相伴终身的“深圳印记”。每个人的“深圳印记”有不同的呈现方式,而我的“深圳印记”,最主要的呈现方式就是这些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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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退休后到北京定居,我与岭南的那座城市已渐行渐远。谁知,连日来,深圳经济特区建立四十周年的各种信息如潮水般涌来,令人目不暇接,怦然心动,甚至还会由目之所见引发回忆和遐想,情不自禁地泪眼迷离——顿时醒悟到,原来我与深圳早已血脉相连,空间上的距离并不能阻断情感的纽带。毕竟,我把自己二十七年的宝贵年华留在了深圳,把自己的激情与梦想留在了深圳,也把自己最珍爱的文字留在了深圳……我的生命已经和深圳这座城市密不可分了。
一
1993年初,我从天津南下深圳。当时,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建筑工地,新项目一个接一个破土动工。
我身为报社文艺部主任,却经常主动请缨,四处奔波去采访新闻,我渴望亲身感受深圳的脉动。在盐田港的建筑工地,我目睹了这座日后成为举世闻名的集装箱大港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在大亚湾核电站,我见证了核电站一号机组并网发电成功;在大鹏所城,我在尚未修缮的旧街老屋里,采访赖氏家族在世的最后一位老奶奶,虽然她说的话我听不懂,但却实地探明了“鹏城”之所以成为深圳“别名”的渊源……作为一个异乡人,我每天都被这些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人和事感染着,并把这些新鲜的感受融入文字,披露于报端。那是我置身于深圳改革开放大潮中,所写下的激情燃烧的文字。
然而,每到夜晚,却难挨身心的孤寂。背井离乡,孤身闯荡,以往自许的“辉煌”瞬间归零,甚至连语言都要从头学起。这种失落感时常令我对自己的选择产生怀疑。除了孤寂,还有对家乡亲人的思念。不过,我从不讳言自己的孤寂和苦闷,也从不对故乡的亲朋“报喜不报忧”,我甚至在原先工作的报纸上开设了一个名为“感受深圳”的专栏,把自己初来深圳的点点滴滴写给家乡的朋友们。在我看来,人生的逆旅同样是宝贵的精神财富。现在回想起来,我为当年自己没有遗漏这些真实的感受而感到庆幸。
记得初来深圳时,我应邀为荔枝公园撰写过一副对联:“无意秋风迷望眼,多情细雨洗乡思。”那是为公园里的一座“风雨桥”度身定制的,对联就悬挂在桥两旁的抱柱上。望乡之眼,思乡之愁,无意秋风,多情细雨,全都凝聚在这小小风雨桥上。其实,对于当时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异乡人”来说,这副对联几乎就是我的自况和内心写照。
而今,这副对联在风雨桥上已悬挂了二十多年。近几年还不时会有朋友打来电话,告诉我在荔枝公园里看到了它。想来,对联所写内容应该牵动过许多“新深圳人”的情思。二十多年来,一批又一批新移民蜂拥而至深圳,他们也如我当年一样,在秋风细雨中感悟着各自的乡愁——“乡愁”在深圳,应是一个永恒的主题了。
二
在深圳的这些年里,我切身感受到一座城市是如何一步步迈向现代文明的。
你能想象吗,在我初来深圳时,深南大道的红绿灯路口,除了斑马线,还要有人拉起一条粗麻绳。每当红灯亮起时,绳子就会迅即拉起,用以阻挡行人,同时大喇叭中会高声呼喊,提醒人们过马路要注意安全……如今,深圳拥有先进的道路交通指挥系统,无论车辆还是行人,很少有人违规而行。
当年我要买本书,得冒着烈日,蹬自行车近一个小时,赶到东门的新华书店或国贸对面的古籍书店,苦不堪言。然而,几年之后,深圳书城就拔地而起,随后,中心书城、南山书城以及遍布全城的大小图书馆相继建成。我将自己的喜悦之情诉诸笔墨,写下一篇篇文章,为深圳日渐浓郁的书香而欢呼;作为深圳读书月组委会成员,我还四处拜访名家,写下一系列纪实访谈……这些,都是我作为一个爱书人、一个“新深圳人”,为深圳营造书香社会所写下的真情告白。
三
我总想,我是幸运的。作为深圳这座城市建设和发展的一个亲历者、一个记录者,在那些值得铭记的时间节点上,都曾或多或少地留下我的“雪泥鸿爪”——
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之际,深圳在沙头角中英街上,用青铜浇铸了一座高大的“警世钟”,以纪念百年前的屈辱和如今“珠还合浦”的荣耀。我受命撰写《警世钟铭》,并被镌刻在钟上,用以昭示后人,永志不忘。
1999年,为纪念新中国成立五十周年,深圳与央视合作拍摄了一部四集纪录片《共和国的窗口》。我被委派担任纪录片的总撰稿。上百个日日夜夜,摄制组奔波于深圳的大街小巷,挖掘着这座城市的“春天的故事”。当时正值深圳筹办首届“高交会”(中国国际高新技术成果交易会),于是那些场景被浓墨重彩地摄入了纪录片中。如今,深圳的高新科技产业已举世瞩目,而我则有幸见证了这巨变的“发端时刻”。
2000年,深圳经济特区建立二十周年,一台名为《我们的春天》的大型文艺晚会在深圳大剧院隆重上演。当表演艺术家瞿弦和以激情洋溢的声调,朗诵出我所撰写的主持词时,我在台下禁不住热泪盈眶。如今,又是二十年过去了,还是在深圳大剧院,深圳经济特区建立四十周年大型文艺晚会隆重上演。那天晚上,我盯着电视荧屏,全神贯注地观看着这台晚会,同时也在脑海中对比着、回忆着。如今的晚会已不设主持人,但是字幕里打出的每一个字,仍牵动着我的思绪。
2003年,非典疫情突袭而来。深圳医护工作者和广大市民齐心抗疫,战胜病魔。深圳当地政府决定在深南大道北侧立一座以医护人员为主体的汉白玉雕像,作为抗击非典纪念碑。在群雕的背面,镌刻着我所撰写的《真情英雄》纪念碑文。能够为这些可敬的“逆行者”铺展笔墨,无疑是我的无上荣光。
2006年,沈阳举办世界园艺博览会,当中有一座“深圳馆”。我应邀为其撰写了一篇礼赞改革开放、讴歌深圳奇迹的短文《鹏城赋》。当我来到沈阳,流连于那面文字墙前时,作为一名深圳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后来,深圳建起了漂亮的园博园。主事者又将这篇文章“移回”鹏城,镌刻在一面高大的玻璃幕墙上。一篇短文,两处留痕,作为文章作者,何其幸哉!
哦,还有位于盐田的《双拥公园碑记》,福田南路浮雕墙上的《福田铭》……这些文字,也许并不完美,但都是我的珍爱,都是我饱蘸浓情殚精竭虑的心血之作。我庆幸,自己能有机会把它们献给深圳,也感激深圳能够接纳它们,并让它们与这座城市一起,相伴久远。
四
文字无声,笔墨含情。这些多情的文字,伴随我走过了生命力最为旺盛的青年和壮年。如今,退休北归,仿佛是为我观察深圳拉开了一段距离,变换了一个视角。深圳人爱说一句话:“来了就是深圳人”,而我却想换个说法:“走了还是深圳人。”——毕竟,深圳的新老移民一直来来往往,像我这样退休返乡者并不在少数。然而,一个人一旦把自己的某一段人生岁月交付给深圳,就如同打上了一个相伴终身的“深圳印记”。每个人的“深圳印记”有不同的呈现方式,而我的“深圳印记”,最主要的呈现方式就是这些文字。我相信,不论我走到哪里,这些文字都会与我如影随形。我珍视它们,并为有机缘写下它们而深感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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