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二代
疫情下上课，基层学童的学习被打乱。没有额外资源求学，学校是他们的知识来源地。一场疫情凸显了，他们在学习上的匮乏，希望透过教育摆脱跨代贫穷。力争上游的基层学童，眼前有多少障碍？
“要去拿作业本，每个星期都要回去她学校，拿作业本回家做。”梦琪的妈妈说。正在读小学二年级的梦琪，和全港中、小学一样，受到新冠肺炎的疫情影响，已经停课接近三个月。“如果能和其他孩子一样在家里打印作业，或者在电脑上完成作业，就好了！不用那么麻烦跑到学校来取作业。她也高兴，因为整天呆在家里已经很无聊了，前几次我不带她来，我自己来拿，她就不高兴。她也想出来透透气。”梦琪的妈妈说。
有调查组织在三月公布一项调查，发现基层学生在疫情期间，进行网上学习的形式相对落后。有六成七的学生使用手机，作为学习工具。超过一半学生说因为屏幕太小，看得比较辛苦，他们也因为没有老师指导，不懂做作业，同时也面对网速慢等问题。然而好像梦琪一样，家里没有打印机打印作业的，也占了四成。梦琪就读的小学没有安排网上授课，只是要求学生做作业。不过对于梦琪的妈妈来说，别说让女儿看网课，就算要看网上通告、签到等等，已经困难重重。“她比较懂，她懂得看，签到那些我真的不懂，后来我问其他家长，告诉我下载后，然后就不知道在哪里找回这个，这样才能看到内容，但之后怎么签到，我就不懂怎么操作了。在群里他们说老师布置了作业，不知道在哪里输入网址。”梦琪的妈妈说。
学校知道他们有困难，安排他们每个星期回来学校一次，拿作业回家做。不过因为没有老师指导，梦琪的妈妈现在成为了女儿唯一的“老师”。基层学生在学习上的劣势，在这段时间暴露无遗。“要我们教，不会教，有很多字我也不认识。我教也不能像老师那样教，始终还是上学比较好。”梦琪的妈妈说，她一直很想找人辅导女儿，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单亲综援”家庭来说，基本上是不可能。“知道有些同学也去补习，但我们没有去。学费好像要两千元一个月，两千元够我们吃饭了。”梦琪的妈妈说。
因为家境贫困，在女儿读小学之前也不敢为女儿报考自行分配学位。“因为听那些学校说，什么都要自己给钱，反正有什么电脑、课本，也要多买些。后来想想就放弃了报考自行分配学位的念头。”梦琪的妈妈说。梦琪下学期就要上三年级了，要进行分班，偏偏在这个时候碰上疫情而停课。梦琪的妈妈害怕耽误女儿的学业。“人人都想学习好，也是希望她能上好的学校，认真学习。长大后就能找到好的工作。”梦琪的妈妈说。
梦琪家里有一台别人送的小钢琴，她有时会拿着音乐课本，自己看乐谱边弹边唱。
笔者问梦琪：“长大后想做什么？”
梦琪：“老师。”
笔者：“为什么？”
梦琪：“可以帮助别人。”
笔者：“为什么想帮助别人呢？”
梦琪：“帮助穷的小朋友。”
笔者：“为什么穷的小朋友需要帮助呢？
梦琪：“没饭吃，什么都没有，不识字。”
“如果让女儿学钢琴，因为家庭环境不好，基本上我们想都不敢想。一节钢琴课要几百元，一节课才半个小时。”梦琪的妈妈说。
“因为朋友家里有钢琴，又或者学校有音乐室，课间休息时间会走进去弹一会儿，自己练习。”颖童说。缺乏资金发展兴趣的问题，也曾经发生在颖童身上，来自基层家庭的她从小希望学琴，中学的时候她申请到了一笔资金，可以用来补习、到兴趣班上课或者去旅行，三者之间她要作出取拾。“想去学钢琴，但因为要应付公开考试，所以只能把兴趣爱好，先放一边，会有一点失落。但是如果那笔钱，可以提升自己学习上的成绩，可以弥补那方面的失落。” 颖童说。颖童形容自己中学的成绩处于中游位置，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不是完全懂，要通过补习来巩固知识，但补习费每科每月至少要六百元，对于他们这些领取“综援”的学生来说十分吃力。“那些补习班真的不是每个学生都能去，可能有些比我更穷，他们没钱就没办法去了，当时能上补习班我已经很开心了。我相信教育是一个，可以让你脱贫的最好方法，虽然没有人说，教育可以让你成为富翁，有很多钱，但是它可以改善你的生活” 颖童说。不过颖童觉得基层学生面对资源的局限，在现今的教育制度和风气下始终比较吃亏。“大家都是在同一个制度下成长，大家也要面对相同的考试，但是在学习中，需要得到的资源是不平等的，一些中产学生或者更加富有的学生，可以更加自由地，自己选择想要学什么，举例子说网上教学，高收入一点的家庭的小朋友，可能桌上有几台平板电脑，又或者他可以到国外留学，参加一些短期的英语训练营，改善他们的口语等，但基层学生没有” 颖童说。基层家庭的学生相信教育可以脱贫，但在现在的教育制度下，他们怎么打破本身的资源匮乏，达到脱贫的目标？
“有时出去她都跟着我，她说想吃汉堡薯条。虽然要二、三十块钱，但为了让她开心一个月就吃一次汉堡薯条。二、三十块钱够买菜一家人吃了。”梦琪的妈妈说。小学二年级学生梦琪，来自单亲综援家庭，在家的日子，他们一般会煮一些面条，一盘玉米粒，简简单单就一餐。“吃饭也是用做作业那张桌子，没什么位置” 梦琪的妈妈说。有学者曾经列出十八项学生必需项目，来协助衡量儿童匮乏和贫穷的情况，其中，缺乏合适的位置做作业和复习、缺乏参与课外活动、补习的机会的比例较高。梦琪妈妈说，做作业的时候经常和女儿“火星撞地球”。但因为资源问题，没能力请人帮她补习。女儿读一年级的时候她曾经在社区中心找到一个免费的补习班，但学期结束后就不能再补习了。
笔者：你还想继续上补习班吗？
梦琪：想，有的话当然想。
笔者：现在你学的内容全部都懂吗？
梦琪：有些不懂。
笔者：为什么不懂呢？
梦琪：很难。
笔者：哪些科目你觉得最难？
梦琪：英语、常识、中文。
笔者：不懂的话可以问老师吗？
梦琪：上学见到老师才能问。
妈妈说，女儿上幼儿园的时候成绩不错，但是上了小学后才发现，原来女儿已经比别人落后了。“一年级的时候老师赞她学习成绩好、很聪明，就是基础差了一点，我心想一年级你就说她基础差？刚刚上小学就说她基础差？有些还没有上幼儿园就开始学英语，我们根本想都不敢想，也没钱去学那些，人人都说她聪明、乖巧。我辅导她好像浪费了她。” 梦琪的妈妈说。即使自己缺乏资源，为了让女儿全方位发展，梦琪的妈妈很努力在外面找人帮助女儿，去年她找到一个免费学习乐器的机构，让女儿一尝学音乐的梦想，不过这个机构只有管乐，梦琪学不到她最想学的钢琴。
笔者问：“钢琴和萨克斯风，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梦琪：钢琴。
笔者：为什么？
梦琪笑着回答：弹钢琴的话就不会像吹萨克斯风那样吹着吹着流口水。
“可以学已经不错了，是吗？可以让她学，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免费教你，哪里有免费教你的地方，这样已经很开心了”梦琪的妈妈说。
“长大后努力工作生活就会过得很好，不期望你抚养我。自己现在生活过得这么艰难，也是盼望别人帮助我们，等她长大后做一个有用的人才，就可以帮助别人。”梦琪的妈妈对笔者说。
在城大读副学士的颖童来自综援家庭，她在一年前完成高考后就去当义务补习老师，为其他基层小朋友补习。“基层的小朋友没有机会补习，突然间有机会补习了，你会变得更加珍惜补习的机会” 颖童说。看到这些学生就回想起小时候的自己。“记叙文有分写事、写人，我小时候就是分不清，有时候我问他们明不明白，隔了大概两秒才回答你明白或者点头，知道他们根本没有掌握，有点像以前的自己” 颖童说。
颖童说学校老师未必照顾到每一位学生的困难，基层学生往往因为没钱和没自信不找人帮忙，当年她也面对过同样的情况，不过在中一的时候她找到一位补习老师，每个星期花一个小时免费帮她补习，她才没有放弃学业。
“因为学习是需要慢慢积累，如果有的知识你不会，不断积累的话，结果就很可怕” 颖童说。在马路旁边补习，不断被人声、车声打断，颖童说不要紧。“给他们补习是希望把握每分钟教他们更多东西，他们年纪小，不是太看重成绩。取诸社会，用诸社会。你曾经接受过社会上好心人的帮助，然后你回馈社会，其实是在帮助曾经的自己” 颖童说。
陈鸿在九年前，已经看到基层学生需要校外协助，成立了免费补习机构，至今已经为数万名有需要的学生，配对补习老师免费补习，但他估计全港至少有十万名学生需要这种服务，他说在现在的教育制度下，补习和课外活动已经成为学生升学的必需品，基层学生欠缺资源，只能只求多福。“如果自己的子女成绩不好又没有上补习班的话，是考不上理想的学校，这个时候作为家长就会想尽办法省吃俭用为子女省钱去上补习班，如果家长没钱的话，子女就不能走出困局” 陈鸿说。
颖童的两个学生，分别念小四和小五，最近受到疫情的影响，学校停课她也不能面对面为她的学生辅导功课，她担心拖慢进度。“如果父母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话就会教他们功课，学历比较低的家长就没办法给自己的子女补习了” 颖童说。
颖童说停课凸显了不同阶层的学生，学习资源有不平等的现象，她可以做的就是当他们的补习老师，尽量不让学生的学习中断。改善生活是不少基层学生的心愿，颖童希望政府所拨款的教育开支，能够更加到位的帮助基层学生，让他们在逆境中力争上游的路少一点障碍。
“每个学生在读书的时候就希望有更多的资源帮助自己，没有的话自己会比较迷茫，跨代贫穷这是很常见的，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贫穷，自己自力更生努力学习工作减轻家里的负担，就不需要政府的资助了，所以怎么帮助这群基层学生呢？就是帮助了一群基层学生，然后这群基层学生长大后再去帮助另一群基层学生，这样才是良性的循环” 颖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