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光不了情(上)(下)——訪國光中學香港校友會永遠榮譽會長張高賢

作者秦惠玉,筆名泰鋒。曾任香港《新報》、《香港經濟日報》港文版編輯,《奇聞雜誌》副總編輯。泰鋒是原輕工業部部長、黨組書記梁靈光之弟梁華光之媳婦。《國光不了情》2003年底發表於《奇聞雜誌》,2004年10月輯入作者著作《尋龍點睛――泛珠三角精彩人物綠》。

文字的傳播力、影響力、親和力無遠弗屆!認識張高賢先生是從國光中學香港校友會編輯的《思源》一書開始,談起來還真的有段緣。

記得半年前,我在泉州黎明大學舊同事方航仙教授家中作客,偶爾發現其茶几上有一本《思源》的書,便信手拿來翻閱了一下。該書宣揚新加坡華僑李光前1943年創辦福建南安國光中學的事蹟,深受感動。我不禁想起年前香港的堂伯父、大熱心家梁良鬥先生(曾捐建家鄉學校逾三千萬元)曾勸我放棄香港的工作,回泉州黎明大學服務一事。而且《思源》中又有一篇文章是介紹我認識的、曾經參觀過他深圳工廠的戴明瑞先生,使我很想從另外一個角度再去瞭解這個謙遜的實業家,於是我向方教授借了《思源》這本書回宿舍看,直至回港前才還給他。

當時我就覺得出這本書很有意義,策劃者既是個很感性的人、又是個有頭腦,有文化修養的人。但是要編成這本書殊非容易,因為我也熟悉香港社團、校友會的運作情況。心想要組織那麼多人寫文章,而且又印得那麼厚,料想該校友會應有常務的機構、專人在負責的,必定花了不少時間、精力和金錢的。於是我對國光中學香港校友會有這樣的慧思、魄力及凝聚力刮目相看。

就是這個機緣,讓我見到了《思源》的幕後策劃者,真該套用名作家柯藍先生說的一句話「緣到深處自然成」。 前不久,我應文壇前輩張詩劍先生的邀請,參加香港文化促進總會的雅集,忝列未席,見到了素未謀面的李遠榮先生《思源》的總編輯,這是其一緣也;其二是不久方航仙教授又為寫書之事來港,在方的邀請下,我參加了國光中學香港校友會的宴請,才一睹了《思源》的倡議人,實業家張高賢的風采,果然一如我想像中的精明果斷兼感性。席間談起《思源》,才知道始作俑者是張高賢。第三緣是談到他在國內時受到反右、文革及政治運動的衝擊,張高賢無不感慨地說,象他這樣的小人物在那個時代算得了什麼,在廈門時見過梁華光被整得不成人樣,做省長的梁靈光都保護不了自己的弟弟,那才是可憐!想不到張高賢還認識家翁梁華光,並知道其一些情況。由於家翁早已作古,我不知道其在廈門的情況,過後張先生畫了一張家翁在廈門居所的草圖傳真給我,才讓我對家翁在廈門的生活有些零碎的感知。也許是張與家翁「同是天涯淪落人」,因此筆者對張先生甚有親切感。

二〇〇二年十月於母校國光中學隆重舉行《思源》首發式。左起:黃國棟、黃飛躍校長、戴方、(嘉賓)、巫庭光、(嘉賓)、潘金源、  張高賢、戴建國、(嘉賓)、葉順忠、黃文法、林智育、(嘉賓)

國光不了情(下)

捧讀張高賢先生寫的自傳《一代人》前半集草稿,我感受到他對國光中學有著濃得化不開的情緣,國光有他的情愛、他的苦樂、他的悲痛,也有他的失落、他的無奈,但流露最多的是他的感激及懷念。雖然張先生自稱只讀了四年中文,(他在大馬是讀英文小學的,在國光只讀了兩年初中),但是他的中文寫作能力不俗。筆者拜讀後的感受是「您的故事很精彩,加上文字表達流暢、故事描述清晰,段落銜接自然,文章結構緊湊,時空交錯有序。更可貴的是,字裏行間流露出來的感情真摯感人,這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也是該書最吸引人的地方。我敢肯定您也是一個出色的作家!」張高賢在《一代人》中談得最詳細的、落墨最多是國光中學的生活以及他身邊的那些國光校友。其實陳懋強先生寫的《國光與我——張高賢校友訪談錄》一文,也證實了他那濃厚的國光情意結,因為他們六個粵籍海外孤雛全靠國光哺育成長,其中有四個就是與國光的校友結婚的,他的夫人就是國光人,而鼓勵他開拓商業,走上成功之路的也是國光校友,……總之,他的一生離不開國光,國光是他的血脈,是他恩同再造的父母。正如他自己說的「國光養育了我和兄妹,這一點我們永遠忘不了。如果不是國光,不僅僅是讀書不容易,就連生活都有困難,誰能養我們呀!」原來《思源》與《湧泉》之名還蘊涵著他對國光母校「飲水思源、湧泉以報」的深摯感情。

然而國光對他來說又是殘忍的、傷感的,也是他一生的夢魘,他飽受了政治運動的煎熬,學業優秀卻不能上大學、追求進步卻不被認同,連入團宣誓也達三次之多,原來他在國內飽受歧視就是與國光的一段經歷有關……。

他的傳奇人生就是來源於國光,國光有他一段「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不了情!

談起張高賢與福建國光中學的不了情,筆者不禁想起了國內一首兒歌——《蒲公英的種子》:「我是一顆蒲公英的種子,不知道歡樂和悲傷,爸爸媽媽送我一把小傘,讓我在天地間飄蕩……」。其實張高賢的不了情的就是一段蒲公英尋找棲生地、尋找夢鄉的故事。

對一個廣東大埔祖籍、馬來亞出生、從小念蕃書的少年張高賢來說,中國只是課本上讀到的「揚子江」一個名詞,既十分遙遠、又十分陌生,也不知道「唐山」原來就是中國人口中的祖國,更不知道福建省在何地、是何樣,甚至更想不到南安的國光中學日後會與他及家人扯上關係,並在那裏「繁衍」出了他們的愛情、他的家庭、他的事業……。真是鬼使神差、造物主弄人!

張高賢生於革命家庭(他是2003年寫自傳《一代人》才知道乃父的光榮歷史),其父張高友(1900-1953) ,1925 年入黨的大埔早期中共黨員。其間,閩西蘇區主要創始人張鼎丞(永定金砂人)於1927年在大埔太寧經饒龍光、張高友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

張高友曾任大埔縣附城區工農革命政府主席,中共大埔縣委委員。1923年創辦了太寧公學,成立了大埔縣最早的農會和農民武裝。後因大埔革命處於低潮,黨組織發出了“各人根據自己的環境和情況隱蔽疏散”的指示。1928年秋張高友赴馬來亞,易名張公達,以教書和開藥房為掩護,參加當地的革命活動。期間創辦學校,任董事長、校長,執教鞭,弘揚中華文優,造福華埠。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時期,曾協助赴新加坡、馬來西亞的羅明、肖雋英、徐鹿琴等國內革命志士募捐革命經費。

可惜張父英年早逝,留下了孤寡妻小七人,當時張高賢六個兄弟姐妹,最大的哥哥十八歲,最小的妹妹才八歲。母親還是位從小未離開過馬來亞的華僑,也不知道唐山是何樣。然而為了實現丈夫臨終的囑託及養大六個孤雛,她義無反顧地率領全家遠渡重洋、翻山越嶺踏上了中國大陸,回到廣東大埔丈夫的祖家,開始了他們掙扎求生的卑微生活。從未做過農民的張母及年幼的妹妹,要起早摸黑上山割柴草、放牛、挑水、種菜、生活艱澀,多月不知肉味,還要忍受得不到未曾謀面的父親族親的支持和關愛,甚至妹妹要失學鄉村。那時窮得叮噹響,張高賢曾到廈門火車站拉板車、送煤炭,賺取一天九角錢的生活費,甚至賣掉嘴上一顆金牙,……,其中的辛酸、苦難,是筆墨難以描述的。

回國伊始,張高賢及其兄妹的命運就註定要象蒲公英種子那樣顛沛、流浪,生活無著落。命運驅使他們到處尋找「救生艇」,終於在祖國的護僑春風的吹襲下,在李光前興學的恩澤廣被下,福建國光中學敞開了她那寬容偉岸的臂膀,接納了弱小無助的「蒲公英的種子」,張高賢兄弟不但獲助學金,讀書無憂,基本生活得到保障,連三個妹妹也獲准來到,兩個妹妹還被排在李光前先生創辦的國專小學讀書,成為國光中學的特殊寄宿生。張高賢深深體會到了國光中學對他一家有如恩同再造的父母。談到國光,張高賢無不感銘肺腑,深深感謝國光中學、感謝國光的師友、感謝校主李光前先生。

所謂「兒不嫌母醜」,張高賢濃烈的報恩之情下已不記取國光中學對他所作的種種不公。一九五七年他講真話,時任學生會文體部長的他不知怎的變成了參加「反革命小集團」,被國光宣佈「留團察看」,這個「莫須有」的帽子,差不多扼殺了張高賢一生的政治生命。其後,他雖以總分第一的優異成績考上位於廈門福建化工學校,又因為「誣衊『三面紅旗』,說人民公社的豬瘦得像貓一樣」,還「協助」一個同學偷渡出國,的「罪證」被開除團籍。每當廈門有反動標話出現時,他就成了公安局的「座上客」……甚至還被貼上「特嫌」的標籤,那是張高賢最揪心、最憂鬱的日子。國光那段「參加反革命小集團」,「留團察看」的歷史入了檔案,成了他政治上無法逾越的「五指山」,和不時要被人翻出來諗的「緊箍咒」,他也恍然大悟,即使他再努力都是白費的,「黑底」永遠都抹不去。按照國內幹部體制,中專畢業理應享受幹部待遇,但他卻是個工人編制,而且還先後被分配到最苦最累的廈門橡膠廠,廈門鍛壓廠,做最危險、最骯髒的煉膠工,鍛工……。他積極追求進步,成了後來四清運動的骨幹時,雖然他又獲准重新入團,但文化大革命清理階級隊伍時,再次被翻舊帳,抓去關了八十天,其間接受“文武教育。”

在國內,他積極抗爭改寫命運,但命運總與他作對,直至一九七四年他到香港後,命運之神才對他眷顧有加。雖然起初他也很窮,住過木屋、收容所,安置區,當過空運公司的搬運工、洗過牛仔褲、當過制衣廠雜工,但是「天生我材必有用」,機靈的頭腦,加上良好的英文基礎,令他很快翻身,來港三年多就當上了制衣廠的廠長,享受高薪厚職、受人擁戴的風光日子,簡直與經常受壓的國內時判若兩人。但是胸懷大志的張高賢並不滿足,又是在國光校友巫庭光、紀澤光的協助下,合資辦了第一間貿易公司,銷售中國的土特產品和食品罐頭等。

腦筋轉得快、兼眼光獨到的張高賢又瞅住改革開放之初中國的龐大市場,做起當時別人認為不可為、行不通的冷門生意——檔夾,那時保守的人認為檔夾這東西,人們需求少,廈門、汕頭都賣不動,更不用說其他地區了。但張高賢偏認准就幹,不跟潮流,想不到一鳴驚人,獲得了空前的成功。當時他進口了一進二十呎的貨櫃,很快就賣完了。接著他又經營和生產膠粘帶系列的包裝材料,如透明膠紙、雙面膠紙、封箱膠紙、電工膠布等,由於當時很少人經營此類市場很大的膠帶生意,競爭少利潤高,掘到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期後競爭激烈,利潤有限時,張高賢見好就收,放棄經營了八年的生意,還破釜破舟賣掉香港的寫字樓及廠房,改生產塗改液,又「捕捉先機」再次喝到了「頭啖湯」。後來跟風的人越來越多,他意識到不能吊死在一棵樹上,就一面開發新產品,新款式、新包裝。單是塗改液的筆嘴就有塑膠嘴、鋼嘴、走珠嘴、塑珠嘴、毛刷型、海綿型。品種又分學生型、辦公型、工廠型等五花八門,他經常從包裝、款式、大小、工藝等方面去改進,總是走在市場的前列。他最欣慰的是近幾年其塗改液的出口量一直穩居全國首位,而且其品種款式一直處於領先地位,看到一些廠家一直跟在他的尾巴跑,他除了感到刺激、興奮外,還甚有滿足感!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商業成功後的張高賢最想做的是反哺國光母校,考慮到校主李光前後人有龐大財力以及李氏基金會的恩澤,張高賢認識到組織參加校友會、擴大國光的社會影響力最為有意義,是頌揚李光前先生「取諸社會、用之社會」的義舉和博愛精神最行之有效的途徑,他除出錢出力支持國光中學香港校友會外,還投入大量的心血,甚至發動分散在東南亞的國光校友也組織當地的校友會,互訪聯誼,更歡迎傳媒、文人做客,其用心可謂良苦。

當國光中學香港校友會陣容鼎盛、碩果豐厚(出版《思源》、《湧泉》兩本書)之際,張高賢光榮地從國光中學香港校友會會長一職功成身退,現在他又開始另一項光大國光及推崇李光前的大事,即加入「國際儒商學會」榮膺為常務副會長,加入「李光前國際研究會」任常務副會長一職,崎繼續他那執著的「崇頌校主恩,緬懷哺育情」的不了情。

2003年 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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