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畔的童年记事(中)|作者:赵磊
五、
上海人说的白相就是普通话所说的玩,说起儿时的玩那就太丰富了,不要说女生玩的了,单是男生玩的就有十几种,如打弹子、括括片、顶榄槛核,运动类的有斗鸡、盘洋摸摸、跳山羊、逃降伞等,文气一点的还有刻花。
刻花有二种,一种是剪纸刻花,另一种是小人书刻花,剪纸刻花由于是写意图案相对比较好刻而小人书刻花就比较难了,线条纤细稍有不慎就会把线条刻断以至前功尽弃,刻好的刻花要用透明纸包起来夾进书本中,成为与小伙伴交流与交换的资本!
说到交流与交换,又不得不说说收藏品,儿时最广泛的收藏品是香烟壳和糖紙头,这些简单、低廉的收藏品曾经带给了我们许多童年的快乐!
童年最快乐的事莫过于饲养活物。
我曾经养过一种昆虫,俗称就叫养虫,饲料特别高级要用莲芯和红枣来喂养,生长了繁殖、繁殖了生长,后来实在感觉无聊,就把一盒子养虫送给了底楼的龙梅阿爸做了鸟食。
最有趣的是养蚕宝宝,春天一到先要找一只纸盒子或者是扁扁的糖果听头,把一张布满蚕子的马粪纸放入其中,然后天天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盖子看蚕子的变化,当蚕子越变越黑了就要将嫩小的桑叶垫进去,不久就会有蚕虫陆续地脱壳而出,当蚕虫全部孵化后,就要天天喂桑叶了,市区很难寻到桑叶,好在隔壁的永明阿爸在郊区的钢铁厂工作,时常帮着带回点桑叶,我会用湿毛巾擦干净了包好了以备不时之用。三个月后蚕虫终于变成了可爱的白白胖胖的蚕宝宝了并开始吐丝结茧,之后破茧成蛾,蛾产子而亡,完成了一次生命的轮回,我与小伙伴们也接受了一次美好而生动的生命教育。
养才脚、斗才脚是那时大多数男生都经历过的童趣。才脚的学名叫蟋蟀,善鸣好斗,每年秋天小伙伴们都会养上几只,夜饭吃好,浴汰好,我们都会抱着才脚盆来到弄堂里,配对嘶杀一番。
记得我曾经养过一只异常凶猛的才脚,是我与玩伴去宝山捉来的,背宽头大,油黑乌亮,鸣叫起来特别的清亮。龙梅阿爸戴起老花眼镜一看,便啧啧称道'棺材黑背,一定是棺材黑背',细问才知,不同品相的才脚战斗力是不一样的,'棺材黑背'是才脚中的极品,凶猛了得,果然斗遍弄堂无敌手,龙梅阿爸封它为'大将军'!可惜'大将军'命运不济死于非命。有天战斗结束,我决定给它洗洗澡让天好好休息几天,谁知我刚把它放入盛好水的脸盆中,它便兴奋地高跳而去,我急急忙忙地扑到在地板上,用手去罩它,不料用力过猛一巴掌把它拍死在了地板上。
哀哉、悲哉!一代猛将就这样屈死在了它自己的君王手下,'棺材黑背'乃才脚中的岳武穆也!
六、
苏州河在儿时曾经是一条繁忙的运输河道,每天有许多大小船只运载着各色各样的货物东来西去,我常常喜欢蹲在桥边看,有时会看上三、四个小时直到肚子饿了为止才起身回家。
那时的苏州河水还比较清澈,涨潮时尚能看见不知名的小鱼游过,退潮后常见有人能在河边的淤泥中淘洗出水蚯蚓卖给养鱼的人作为鱼食。
苏州河上有许多桥,以老闸桥为界往西有许多仓库故货物码头众多,在浙江路桥有许多粪码头和垃圾码头整天臭哄哄的,是我最不愿去走的桥,所以浙江路桥还曾被称为垃圾桥。
老闸桥向东沿河北线是苏州河上最美的河岸线,从河南路桥始依次是四川路桥、乍浦路桥和外白渡桥各有特色而其中最美的桥我以为非河南路桥莫属,欧陆风格设计,线条特别的优美流畅,上细下粗的六棱路灯杆,桥基上方的花纹雕饰处处渗透出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之美。
河南路桥桥头有二幢建筑必须说一下,一幢是上海市总商会遗址,一幢是天妃宫遗址。
上海市总商会建筑中最有特点的是里面的舞厅,据说是当时上海滩最漂亮,设施最豪华的,我进去参观时,那里巳变成了企业的食堂,但建筑的风韵风貌犹存,弹簧地板依然弹力有度,上海著名的海派画家陈逸飞曾经打算租用下来改造成海派文化的展示交流中心,可惜他英年早逝,成为喜欢海派文化人的一大憾事!
向北紧挨着的是天妃宫,天妃宫实际上就是娘娘庙和妈祖庙,是河上船工的保护神。解放后香火日趋消少,场地先后被地段医院和河南路小学蚕食,最后只剩下了跳神的戏台,七十年代后期,嘉定的汇龙潭公园改造又把整个戏合搬去了那里,从此天妃娘娘再也没有了落脚之地。
过了河南路就是著名的河滨大楼了,我有个远房姨妈就住那里,老辈们曾帶我去过一次,电梯、大小卫生、独立厨房间、打腊地板、落地钢窗大阳台,那里曾是上海中产阶级梦寐以求的居住地,因有电梯少时觉得特别好玩,常带着小伙伴去那里玩盘洋猫猫,直到惹得管理员冒火呵斥,才再也不敢去玩了!
邮电大厦是苏州河边上最漂亮建筑物,那时候晨跑到四川路桥上,当外滩海关钟声响起,霏红的晨曦撒向身后的邮电大厦和河滨大楼,此时此刻你会感到这才是上海最美的风景点,你会为自己是这美丽城市的一员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翻了不少箱底,说一趣事吧!
老闸桥边上有个理发摊,摊主是位老扬州特别的和蔼可亲,小朋友理发只要五分钱,而且还有小人书看,虽然弄堂口就有理发店但我还是愿意多走几步去他那里理发并把他介绍给班级里的同学,同学中有位家景条件比较好的同学不屑一顾地说'我才不去呢,阿拉姆妈会带我去锦江饭店剃,一次三角'。此言一出立刻引起同学的一片忌恨,于是私底下给他起了个绰号'三角头',谁曾想自从起了这个绰号后他的整个头型就越来越长成上大下尖倒三角型了,直到今天同学聚会,同学们还是会喜称他为'三角头',那位同学亲亲,见了此文切勿骂我。往事成云烟,一笑尽散之!
七、
山西路从天潼路到苏州河边约有四、五佰米的路,过去既是马路又是菜场。每天早晨四、五点钟菜场职工就要开始忙了,六点钟开秤,差不多也就1小时的营业时间,莱就买得差不多了,等我出门去读书路过时基本上巳是要面临收摊了。
那时候菜也是计划供应的,各种小菜每天是有定额分配到各个小菜场的,卖光了算数,卖完了你就是有票证也没用,所以每天要很早起来去菜场排队,越是热门的菜排队越早,早到隔夜就在菜摊前放块砖头,放只竹篮子表示已排队了,开始人们还认,到后来物资实在紧张尤其是节日里大家就认人不认物了,你再跑去指着那砖、那篮说我曾排在这里,客气的,对着你笑笑挤得更紧,根本没有你能插进去的缝隙,不客气的,一句“侬叫得应伐,砖头、篮子如果认侬,我就让侬进来“,使你哭笑不得。矛盾越来越大了,菜场无奈又开始发票了,发得是盖了章的号票,第二天凭号票排队买菜。
说起票证那时除了粮票、布票、肥皂票、油票等基本生活票证外还有香烟票、糖票、煤油票、自来火票。在菜场里购物的票证还有肉票、蛋票、豆制品等正是眼花潦乱,如要买肉骨头、猪肝等稍有疗补功效的菜还要有医院证明。
我奶奶是个睁眼瞎,大字不识一个,我父母又都在外地工作,每月寄给我们二十元生活费,一老一少相依为命,领到票证后让我一一指认,留下最基本的量,余额部分能换钱的换钱,不能换钱的换物。
奶奶以前是吸烟的,自从发烟票以后她硬是把烟解了,用烟票换鸡蛋给我吃,为了省下电费每天能给我四分钱的零用钱,一段时间我们点着媒油灯过夜,每天的四分钱夏天一根棒冰,冬天一只糖糕,当然我也并非只买吃的,有时就把钱集起来买小人书或到小书摊头租书看,好在那时这也不贵。
菜场里最热闹的是肉摊头,肉摊头的营业员嗓门是最大的,营业员二只耳朵始终是夹着香烟,“阿王师傅,来来来吃支香烟,侬刀头准足点噢!“,操刀斩肉的阿王师傅抬头一看是熟人,笑眯眯地接过香烟往耳朵上一夹,“有数!“一刀下去精肥包你满意,生人即使有所不满,也不敢得罪。那时候人们油水少普遍喜欢肥多精少,奶奶会把肥肉敖成猪油,当素油不够时就用猪油炒菜或是直接猪油拌饭。现在走进超市要什么有什么与儿时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菜场马路既是德安里、泰安里几千户人家的厨房采购地,又是二个里弄的三八线。
那时候每个里弄都有几群斗狠逞凶的少年群体颇似有绿林好汉占山为王之风常为一些小事记恨斗殴。
新泰安比较老实,记忆中好象没有出过好汉,老泰安与德安里有过几次大的交手各有胜负,直到老泰安的几位好汉上山下乡后,派出所民警才消停了几年。平心而论 德安里的好汉最历害也最硬气,冲黄浦、打虹口每每有收获,涌现出了四大金刚,其中一大金刚在一次打群架中被敲碎了半个脑壳,硬是不报案,逃亡外地自己养伤。
打群架毕竟影响社会治安受到了公安部门几次严厉打击后才平息了下来。
山西路菜场八十年代后期、根据市政府入室进户的要求终于退出了历史舞台!
八、
旧里中的邻里亲情是每一位离开老屋旧宅住进高楼大厦的人们,念念不忘的一种温馨的情怀记忆。
那时邻居之间的关系特别的单纯和温馨,光是称呼就显得那么的文雅,应师母应先生,张家嫂嫂李家婶婶,陈家姆妈史家伯伯或以居住的方位称,亭子间姆妈三层搁爷叔。
记得十分有趣的是对门玻璃店姆妈从过门起就被大家叫新娘子,一直叫到四十多岁,老辈们后来大概觉得不妥应该改口了,开始叫新嫂嫂,呵呵!结果还是新娘子!弄堂里享有"新娘子'称呼叫到老的一共有二位,后来我发现享有此称号的往往面容姣好、言语得体、相处善良,邻居们大概觉得新娘子就应该这样,所以不愿改口成为了永远的新娘子。
前楼的应师母给予我的印象是最深刻的。应先生是外文书店的高级职员,在邻居中属于高收入文化人,所以应师母从来不用上班,生有二个女儿由于基因关系长的特别漂亮,只是生不逢时六十年代就去了大三线支内,说基因就是因为应师母长的特别漂亮且身材了得,四、五十岁了依然风韵犹存,其实当时我一个小屁孩那懂得什么女人风韵,只是觉得她与其他邻居姆妈相比特别的会穿衣服,那怕在文革期间再简朴的衣服也不会没有腰身,裁剪的特别的合身得体。
应师姆的手指甲始终修剪的十分精致连帮我剪指甲都是那么的讲究,先用香皂洗好手再一个一个手指仔细检查,如指甲缝中还有垃圾会用牙签慢慢挑尽然后再开始用剪刀剪,而每一个手指甲一定会剪出月牙形然后用小锉刀锉光滑,一边修剪一边还喃喃自语'手与面孔一样,勿修好,伸出去要难为情呃'!
应师毌出身于苏州富户人家,是一个有着旧上海风情的女人,有着良好的家教修养,一年四季身上始终散发着淡淡的花露水或珠珠花、白兰花的清香,清雅、自然、脱俗。一口糯糯嗲嗲的苏州上海话,记忆中从未与人争吵过,总是娴娴静静的,白璧有瑕的是应师姆抽烟很历害,牙齿总是黄黄的。
邻居中大多还是普通人家,但勤劳善良却是普遍的特点。
亭子间姆妈,生有十个子女,先生五十年代初就去世了,一人把孩子一个个带大,放在今天简直不可想象,从清晨起倒马桶、买小菜、汰衣裳、烧饭、拖地扳·····。记忆中的她整天在楼梯上上上下下的忙碌,一直忙到80多岁病瘫在床上,好在小辈们孝顺服侍到她安然离世!
老屋老宅令人难忘的还有那漂移的菜香味,那时无论那家烧鱼、烧肉、烧鸡鸭满楼都会弥漫诱人的香味引得孩子们口水直咽,乖巧的小囡便会来事了,婶婶、姆妈、阿娘乱叫骗的一口嘴香。
那时谁家有好吃的都不会闭门闷吃,总会盛上一点,邻舍隔壁分享,尤其是那家包馄饨、下汤团、包粽子更是家家有份。
离开老屋后那时的菜香味再也寻不到了,老是抱怨现在的菜怎么不香了,其实明白现在真是因为缺少了当时僻仄环境下浓浓的邻里亲情!
配图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