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有过“洗澡避女人”的内容吗?

文/叶福林

在我军“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形成发展过程中,曾有多位老同志回忆,“洗澡避女人”是其中的一项重要内容。由于这个命题符合中国人的传统习惯以及后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有“不调戏妇女”的内容,所以现在党史界基本上都认可了这个观点。但是,笔者经过多方考证,始终没有找到相关的原始证据,而且有些老同志的回忆还存在着较大的史实出入和记忆纰漏。本文想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是否有过“洗澡避女人”作些自己的探讨和分析。

关于“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曾有过“洗澡避女人”内容的观点,最早见诸于老红军李立的回忆。1927年10月24日,毛泽东率领部队从荆竹山向井冈山进发前,向大家宣布了工农革命军的“三条纪律,第一,行动听指挥;第二,不拿群众一个红薯;第三,打土豪要归公”。1928年1月底,工农革命军主力在遂川城里过春节时,“毛泽东同志又向战士们提出了六项注意:第一,上门板;第二,捆铺草;第三,说话和气;第四,买卖公平;第五,借东西要还;第六,损坏东西要赔。…以后,战争更加频繁,俘虏就更加多了,少数战士违犯政策,搜了俘虏的腰包。有的战士在村边的小河里洗澡,引起了群众的不满。毛泽东同志把六项注意又改成为八项注意,添上了'不搜俘虏腰包’和'洗澡避女人’两项。后来,因为情况不断变化,又作了一些修改,例如把'筹款要归公’改成了'一切缴获要归公’,把'不拿老百姓一个红薯’又改成了'不拿老百姓一个鸡蛋’。长征到陕北后,又改成了'不拿群众一针一线’。”1928年3月工农革命军进到湖南桂东县的沙田村,毛泽东向战士们明确宣布“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时就有如下内容:“三大纪律是:一,行动听指挥;二,不拿工人农民一点东西;三,打土豪要归公。八项注意是:一,上门板;二,捆铺草;三,说话和气;四,买卖公平;五,借东西要还;六,损坏东西要赔;七,洗澡避女人;八,不搜俘虏腰包。”①

李立的这些回忆资料是珍贵的,不足的是把1928年4月3日毛泽东在沙田村向工农革命军和地方赤卫队颁布的“三大纪律六项注意”误记成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于是又有了另一种说法,那就是陈士榘将军的回忆。

1927年参加秋收起义,随毛泽东上井冈山的陈士榘,对“三大纪律六项注意”的形成有更详细的回忆。他说:1927年10月,毛泽东率领部队沿湘赣边界向南行动时,郑重地宣布了三项纪律:“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第二,不拿工人农民一点东西;第三,打土豪要归公。”对于六项注意,陈士榘回忆,1928年初,毛泽东在遂川城里又宣布了六项注意:“一、上门板;二、捆铺草;三、说话和气;四、买卖公平;五、借东西要还;六、损坏东西要赔。”关于六项注意是如何演变为八项注意的,陈士榘说:“六项注意,到了1929年向赣南闽西进军后,部队经过赣粤边三南地区(龙南、全南、定南),向广东东江地区发展。这些地方比较闭塞,封建统治势力很强。我们来到这里,没有调查了解,还是按照过去的习惯,到野外大便,随便到沟里、河里洗澡,结果引起群众的严重不满。毛泽东同志在群众中了解到这些反映后,立即把六项注意改为八项注意,并且迅即向部队宣布。新添的两项是:洗澡避女人和大便找厕所,以后又改为'院子打扫干净,挖卫生坑(厕所)’。”②这一观点看上去似乎逻辑严密、合情合理,而且言之凿凿、意之切切,也符合中国人的传统道德习惯,因此在许多党史著作或学术论文中经常得到引述,目前已成为党史学界的通行观点。

但是,如果对这一段历史进行深入发掘和仔细推敲,不难发现,陈士榘的回忆存在多处史实出入和记忆纰漏:

1、时间不对。陈士榘认为“六项注意”是在1929年1月红四军向赣南闽西进军途经三南地区时得以扩展的。事实上,1929年9月陈毅在《关于朱毛军的历史及[来自wwW.lw5u.cOM]其状况的报告》、1929年12月毛泽东起草的《中国共产党红军第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决议案》、1930年3月21日毛泽东、朱德在南康唐江镇签发红四军军部关于整顿军风纪的训令以及1930年5月熊寿祺出席全国红军代表会议时所作的《红军第四军状况(从1929年7月到1930年4月)》的报告中,都提到的是“三条纪律、六项纪律”,[来自WwW.Lw5u.com]而且“六项纪律”的内容也都清清楚楚地一一标明,其中并没有“洗澡避女人和大便找厕所”等内容。如果这两项内容是在这个时期添加的话,在这仅隔几个月乃至一年多的时间里,这些领导人的报告没有理由清楚地记载着过去老的内容,却疏忽或者遗漏了这些新规定的内容。可见这两项内容并不是这时增加的。

2、地点不对。1929年1月红四军向赣南闽西进军时,确实经过了龙南、全南、定南等地,但并没有“向广东东江地区发展”,而是经寻乌、会昌、瑞金、宁都等地,最后转入吉安东固,与江西红二、四团胜利会师。红四军向广东东江地区进军是在1929年10月18日,此时毛泽东已离开红四军前委书记的领导岗位在上杭养病。红四军前委领导接到福建省委转达中央要红四军“全部立(即)开到东江去,帮助东江广大群众的斗争”的指示,在得悉两广军阀混战、东江兵力空虚的情况下,立即调动三个纵队由福建的上杭、武平出击东江地区,进入蕉岭、梅县。在进攻梅县失利后,红四军撤出东江,经赣南的寻乌、安远折返闽西的汀州地区。可见,由三南地区向广东东江地区发展是没有根据的。而且毛泽东也没有参加这次出击东江的军事行动。

3、环境不对。1929年1月红四军向赣南闽西进军时,正值隆冬时节,据陈毅在该年9月的报告:“沿途皆两省交界,红军没有群众帮助,行军宿营侦探等事非常困难。敌人又有采轮班穷追政策,我军为脱离敌人每日平均急行90里以上,沿途经过山岭皆冰雪不化困苦加甚。复于平顶坳、崇仙圩、圳下、瑞金四地连战皆失利,枪械虽未有大的损失,但官兵经过30日左右之长途急行军已属难支”。③从这段话中推断,其一、当时气候严寒,红四军战士本来就缺衣少食,忍冻挨饿,不可能冒着凛冽寒风在沟边、河里洗澡。其二、敌人轮班追击,红军每日平均急行军90里以上,连续30多天“疲于奔命”,这种情况连歇脚休息都来不及,哪里还有时间让你从容地“在沟边、河里洗澡”?其三、当时红四军还未与赣南的老百姓建立紧密联系,群众对红四军的性质也不了解,在敌人的反动宣传下,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毛泽东也说“沿途都是无党无群众的地方,追兵五团紧蹑其后,反动民团助张声威,是为我军最困苦的时候”。④那时红四军连找一个群众作向导带路都很困难,哪里还有群众敢向你提意见,表达自己的不满呢?其四、东固会师后,红四军在东固有了一周时间的休整,据朱德回忆,这时“红军就在这块高原上休息、洗澡。他们把破烂衣服缝补好,又下锅煮过,用以消灭一直折磨着他们的虱子。”⑤可见,红四军官兵是在到了东固休整期间才能够有时间休息和洗澡。

综合这三方面的情况分析,笔者认为“1929年红四军向赣南闽西进军途中由'六项注意’增加到'八项注意”’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那么,“六项注意”到底何时发展为“八项注意”的呢?笔者以为,是在1930年4月至9月之间。

有文章提出,1930年5月,毛泽东朱德等根据形势变化的需要,在“六项注意”的基础上增加了两条,即:七、不得胡乱屙屎;八、不搜敌兵腰包,从而将“六项注意”发展为“八项注意”。同年9月25日,在红一方面军政治部颁布的《红军士兵会章程》中,正式规定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对于这个观点,笔者至今尚未看到相关的原始史料,但从时间上推断应该是成立的。因为1931年9月3日,中央苏区代表欧阳钦在向党中央报告中央苏区情况时,已经明确使用“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规范名称,并详细列举了相关内容:“红军有三大纪律(打土豪要归公,不拿贫苦工农一点东西,一切要听指挥),八项注意(上门板、捆禾草、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买卖要公平、说话要和气、窝屎找毛坑,不抄白军士兵的腰包),这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红军任何人都知道并且非常熟悉,且能完全执行,这些在与群众关系上都是非常重要的。”⑥纵然如此,在“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依然没有看到“洗澡避女人”的影子。即使在中央红军经长征抵达陕北后,程坦根据中央红军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布告所最初谱写的《红色军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中,也是“第七到处卫生要讲好,选择僻处挖下卫生壕;第八对待俘虏影响好,不许随便拿他半分毫”。并没有提到任何关于“洗澡避女人”或“不调戏妇女”的内容。

那么,这个“洗澡避女人”是怎么来的呢?笔者认为,当时在其他革命根据地的红军队伍中,也曾产生过与红一方面军相类似的红军军纪,如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红四方面军,就曾有过类似于“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军事纪律。这些军纪条文中有没有“洗澡避女人”的规定不得而知,但却已有“不准调戏妇女”的规定。徐向前元帅回忆说:“起初,我们没有像'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那样完整的规定和提法,但也有些条条和要求。”这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打土豪所得和财物,都是归公的”,“不准调戏妇女,不准随便抓人、杀人,不准抢东西,不准烧房子”,“部队到一个地方,派饭一桌给一元;借一床被子给三个铜板,睡觉没稻草,要用钱去买;走的时候,得把房子收拾干净,上好门板。”⑦红四方面军的有些军纪内容,后来也被吸收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中去了。为此,笔者以为,可能有些老同志在回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形成演变的过程中,根据后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的有关内容,从“不调戏妇女”中倒推了“洗澡避女人”的内容。这样既符合中国人的传统道德准则,在逻辑上也说得过去。

综前所述,对于“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是否有过“洗澡避女人”的内容,笔者至今尚未见到相关原始史料的佐证。在各根据地的红军开展革命斗争过程中,可能曾经对“洗澡避女人”这方面的生活习惯进行过某些强调,但现在还不能确信其曾经被列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的内容。

注释:

①李立:《革命摇篮井冈山》,江西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23-25页。

②《从井冈山走进中南海:陈士榘回忆毛泽东》,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3年版,第44页。

③陈毅:《关于朱毛军的历史及其状况的报告》(1929年9月1日),《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7年版,第361页。

④毛泽东:《红四军前委关于攻克汀州及四、五军江西红二、四团行动方针等问题向福建省委和中央的报告》(1929年3月20日),《东固·赣西南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第2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7年版,第32页。

⑤史沫特莱:《伟大的道路——朱德的生平和时代》,北京:东方出版社2005年版,第285页。

⑥欧阳钦:《中央苏维埃区域报告》(1931年9月3日),《中共党史参考资料》(第6册),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党史教研室编,第403页。

⑦徐向前:《历史的回顾》(上),解放军出版社1984年版,第91、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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