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拉金的几首诗

晚上写一篇散文,写完后想到拉金的诗歌,于是找了几首重新去读。现在非常的喜欢它们:)

去教堂

  这天,确信里面没有仪式进行,
  我走了进去.让大门砰然关拢。
  又一个教堂;席垫、座位、石座。
  小圣书、为礼拜日摘的花束
  已变得枯黄;圣堂上挂着些
  铜器什物;整洁的小风琴;
  一阵浓密逼人的寂静发着霉味,
  天晓得已酿制了多久;无帽可脱,
  我摘下自行车夹勉强表表敬意。

  我走向前,把圣木盆摸了一圈。
  抬头四望,屋顶看上去还挺新——
  重刷还是修复过?别人知道我却不晓。
  我登上讲经台,诵读了几行
  长得吓人的诗行,读出了:
  “结束于此”,发觉嗓门比预料大得多。
  回声似乎在把我暗笑。退回门后
  我捐了六便士,在本上签了名,
  心想这地方值不得多停留。

  然而我又留下:我常常如此,
  总是在最后陷入了这般迷惘,
  惊奇着我寻找什么,还惊奇着
  一旦教堂完全废弃无用,我仍
  该把它们改成什么,也许要长期保留
  几座大教堂,在上锁的玻璃柜中展出
  教会的文稿、捐款盘、还有圣饼盒,
  其余数堂任凭淋雨和放羊,
  或许人们会视为不祥物远远躲开?
  或许,天黑后,会有狐疑的女人
  进来让孩子摸一块特别的石头;
  来采摘治癌的草药;或在某个
  约定的夜晚,来看亡灵显形?
  总会有某种魔力在这儿持续,
  在游戏中、猜谜时碰巧得到应验,
  但迷信恰似信仰,准会消失无踪。
  当不信仰也消失时,还有什么留存?
  杂草、荒径、荆棘、残垣、天空,

  日复一日难以辩明的形骸,
  日复一日难以弄懂的用处。我惊异
  谁将是最后一位,来寻觅探访
  这昔日的教堂?那敲打、记录着,而正懂得
  这十字架楼厢是什么的人们之一?
  某个热衷废墟、贪求古董的人?
  或是个圣诞迷,指望在这里找到
  长袍绣带、管风琴和没药的气息,
  或许他将是个代表我的人,

  烦恼而少见寡闻,明知鬼魂的积尘
  长期保存着原来只在分割状况下
  见到的事物——结婚、生育、死亡,
  及其引起的思绪一—或许是为他建的
  这只独特的贝壳?虽然我弄不请
  这种装备完善的霉臭谷仓值几文,
  但它却使我乐意流连在这寂静里;

  这是肃穆的地球上一座肃穆的房子,
  在它混和的气氛中,我们的一切强制义务
  汇合,得到承认,并披上了命运之衣,
  而这一切永远不会被人摒弃,
  因为永远会有人突然间发现
  自己渴望变得更加严肃
  他与这种渴望同被这块土地吸引,
  他听说在这地方人会变得聪明,
  哪怕只因为周围躺着那么多死者。

   降灵节婚礼

  那个降灵节,我走得晚,
  直到一个晴朗的
  星期六下午一点二十分,
  我那大半空着的火车才开动。
  车窗全关着,坐垫暖暖的,
  不再感到仓促了。我们经过
  许多房子的后面,穿过一条街,
  玻璃窗亮得刺眼,闻到了鱼码头
  宽阔的河面平平地流开去,
  林肯郡在那里同天和水相接。

  整个下午,穿过沉睡在内陆的高温,
  延续好多英里,
  火车开开停停,缓慢地画一条南下的弧线。
  开过了大农场,影子小小的牛群,
  浮着工业废品的运河,
  罕见的暖房一闪而过,树篱随着地势
  起伏;偶然有草地的清香
  代替了车厢椅套的气味,
  直到下一个城市,没有风格的新城,
  用整片的废汽车来迎接我们。

  一开始,我没注意到
  婚礼的动静,
  每个停车的站台闪着阳光,
  我对阴影里的活动没有兴趣,
  凉爽的长月台上有点喊声笑声,
  我以为只是接邮件的工人在闹着玩,
  因此继续看我的书。等车一开动,
  我才看见经过一些笑着的亮发姑娘,
  她们学着时髦,高跟鞋又如面纱,
  怯生生地站在月台上,看我们离开,

  像是在一桩公案结束之后,
  挥手告别
  留下来的什么东西。这使我感到兴趣
  在下一站很快探出头来,
  看得更仔细,这才发现另一番景象:
  穿套装的父亲,腰系一根宽皮带,
  额角上全是皱纹;爱嚷嚷的胖母亲;
  大声说着脏话的舅舅;此外就是
  新烫的发,尼龙手套,仿造的珠宝,
  柠檬黄、紫红、茶青的衣料

  已近尾声。在整个旅程中
  都有新婚夫妇上车,别的人站在一边,
  最后的纸花扔过了,随着最后的嘱咐;
  而更向前行,每张胜似乎都表明
  究竟看到什么在隐退:孩子们不高兴
  由于沉闷;父亲们尝到了

  从未有过的巨大成功,感到绝对滑稽
  女人们彼此私语,
  共享秘密,如谈一次快活的葬礼;
  而姑娘们,把手包抓得更紧,盯着
  一幅受难团。总算是自由了,
  满载着他们所见的一切的总和,
  火车向伦敦急驰,拖着一串串蒸汽。
  现在田野换成了工地,白杨树
  在主要公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这样
  过了大约五十分钟,后来想起来,

  这时间正够整一整帽子,说一声
  “可真把我急死了”,
  于是十几对男女过起了结婚生活。
  他们紧靠坐着,看着窗外的风景——
  一家电影院过去了,一个冷却塔,
  一个人跑着在投板球——却没有人
  想到那些他们再也见不着的亲友,
  或今后一生里将保存当前这一时刻。
  我想到舒展在阳光下的伦敦,
  它那紧密相连的邮区就像一块块麦田。

  那是我们的目的地。当我们快速开过
  闪亮的密集轨道,开过
  静立的卧车,迎面来了长满藓苔的
  黑墙,又一次旅行快要结束了
  偶然的遇合,它的后果
  正待以人生变化的全部力量
  奔腾而出。火车慢了下来,
  当它完全停住的时候,出现了
  一种感觉.像是从看不见的地方
  射出了密集的箭.落下来变成了雨。

  (王佐良译)

     家

  家凄楚可怜。它没什么变化,
  只为最后离开的人保持着舒适,
  仿佛思念他回来。很长时间
  它沮丧地得不到任何人青昧,
  却没有勇气履行当初立下的决心,

  放弃掉暗中摹仿来的体面:
  来一个彻里彻外的近朴归真,
  尽早将之摒弃。你深谙其奥秘。
  瞧一瞧这些壁画,这些银餐具,
  钢琴架上的乐谱。喔,还有那花瓶。

  (汪剑钊译)

晨曲

  (绿豆译)

  我工作终日,夜里喝的半醉。
  醒来在四点,我凝望着无声的黑暗。
  在窗帘边缘即将变亮的那刻。
  那刻我终于明白了究竟是什么总在那儿:
  不倦的死亡,现在一整天已更临近,
  一切的思绪都不可能,除了我应该怎样,
  在何地,何时,让自己死去。
  枯竭的问号: 然而,对死亡
  的恐惧,和死亡的过程,
  再次闪耀,去攫住,去恐吓。

  头脑在闪耀中一片空白。没有懊恼
  --善也用不上,爱也没人给予,时间
  从无用处,白白跑掉--也不会感到可悲,因为
  仅仅一条生命就漫长的足够你去攀爬
  清除掉它的错误起点,也许没有可能:
  但是在彻头彻尾的永恒空虚里,
  我们行进中的,那个确定的灭亡,
  总是在迷失中。不在这里,
  不在任何地点,
  很快;没有事物会更可怕,没有事物会更真实。

  这是一种感受恐怖的特别方式
  没有诀窍能够驱散。宗教曾被试用过,
  那面积宏大,被虫蛀过,声音悦耳的大锦锻
  制造出一种假象,我们从没有死过,
  华而不实的材料,说,合理的存在
  不会害怕一种感受不到的事物,但看不见
  这就是我们所害怕的--无法看见,无声,
  无法触及,品尝或嗅出,没有事物以供思考,
  无物可以去爱或联结,
  无人打算从麻醉药品中醒来。

  因此它只是停留在视觉的边缘,
  一个微小的不易留意的污点,一个始终存在的寒噤
  它致使每一次冲动,都延缓成优柔寡断
  大部分的事情也许将永远不会发生:这一件却会,
  它的结果平息了,在火炉恐怖中的
  怒火,当我们被捕获时,没有
  伙伴也没有饮料。勇气不是美德:
  它并不意味着不惊吓着他人。行动勇敢
  不会将任何人拉离坟墓。
  无论是抵抗还是哀泣,死亡并无不同。

  渐渐地光线在延伸,房间的形状已出现。
  它清晰地站立着如一个衣柜,我们所知的,
  始终知道的,知道我们不可能逃避
  也不能够承担。必须选择一个立场。
  其间电话蜷缩着,随时准备响起
  在上锁的办公室里,一整个满不在乎
  错综复杂,被出租使用的世界开始振奋。
  天空如陶土一样白,没有太阳。
  工作是必须做的。
  邮递员如同医生,穿行在屋舍与屋舍之间。

    水

  如果有人邀请我
  创造一种宗教,
  我便会想到水。

  为了要做礼拜
  必须先涉水
  再绞干各式衣物。

  我的连祷辞
  将用上水泡的形象,
  快意而虔诚地淋透。

  我还将朝着东方
  举起一杯水,
  让各个角度的光
  在水里交相融汇。

  (汪剑钊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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