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居室笔记-2】“离”是一种新开始
23. 宋直方《蝶恋花》:“新样罗衣浑弃却。犹寻旧日春衫著。”谭复堂《蝶恋花》:“连理枝头侬与汝,千花百草从渠许。”可谓寄兴深微。
附1:宋直方(宋徵舆)《蝶恋花》:“宝枕轻风秋梦薄。红敛双娥,颠倒垂金雀。新样罗衣浑弃却。犹寻旧日春衫著。偏是断肠花不落。人苦伤心,镜里颜非昨。曾误当初青女约。只今霜夜思量著。”
附2:谭复堂《蝶恋花》:“帐里迷离香似雾。不烬炉灰,酒醒闻余语。连理枝头侬与汝。千花百草从渠许。莲子青青心独苦。一唱将离,日日风兼雨。豆蔻香残杨柳暮。当时人面无寻处。”
【行人呓语】
诗词里吟其离情,就来“莲子青青心独苦”,就来“一唱将离,日日风兼雨”。我常常想,离后苦是肯定的,但不必长苦。长苦是自我为难,是一种自虐。如许深情,于别人是一种沉重的压力,于自己则是一种精神的自戕。离后,可以做旁的事情。旧日春衫抛却后,也是有旁的作用,譬如纳脚底,当抹布等等,给自己寻到新天地,然后往时间前头赶去,是智者的表现。
英国人约翰·弗朗西斯·戴维斯是个中国通,18岁来到中国广州,任职东印度公司,后来还成为第二任港督,他观察中国国民性格后确定,中国人是有轻微的自虐倾向。我深以为然也。这在文人的身上犹其明显。诗词中的怨遥诗即是明证。
因着“离”字便苦,我想到作父母的,其实真不必对自己的孩子太好,打骂出乎人之常情,是一定要有的。太好了,就养出恋父恋母癖的孩子。我小时候一俟被父母责骂,就想着,以后必离得远远的,让其责骂不着。父母不经意的这番操作下来,我们成人后都颇为独立。可见,离也不见得就是坏事。现在自己也作父母,孩子离开求学,一个人也安然,也妥帖,也自在。当然,你定会说,这是看离的谁。离父母与离情人能一样么?
于是,我又想到“离职”之“离”。中国的上司,一向是喜欢把自己的下属来当作儿女般要求的,打骂倒不一定有,且换作别的隐曲方式。或呵护备至拢络身侧,或巧加惩戒远远调离。范仲淹《岳阳楼记》就唱出“离”歌中的境界。我难以体验其雄阔襟怀。我反倒以为,从某种意义上谈,他两岁而孤的人生,把君作父,把国作家,家国思想蒂固根深。“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离就离了,还行进在不断的“忧”中。人生行至此,真是无乐可言。他确证一个政治家的无我性。我猜,当他的妻子会不会有些寡味?
相反,欧阳文忠公就可爱多了,离了,也给自己找点乐子。当太守也不必执着名教不放,跟僧侣往来也未尝不可,做个草民也挺好。修个亭,命个名,朝往暮归,四时景致,沉浸山林,一片宁静。也独,也众;也独乐,也众乐;也醉,也醒;其性,俯仰随兴。离了是非曲直,寻来心灵净土。欧阳文忠公不选择作一个政治家的存在,他选择一种文学性的存在方式。
如此,离是一种选择,更是一种生存方式。
王国维赞“新样罗衣浑弃却。犹寻旧日春衫著”,“连理枝头侬与汝,千花百草从渠许”寄兴深微。但词味里到底没有生命新路,王国维没能走出旧日春衫的阴影笼罩,然后他跳了湖,他给后人留下了关于生命深微的猜想,其寄兴何处?不得而知。
我以为,惟其在旧日春衫与新样罗衣,在连理枝头与千花百草中不断突围和蜕变,方能安放生命。离是一种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