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 姥

姥  姥

姥姥今年98岁，在近百年的光阴里，历经风雨。

姥姥自小生活在一个贫困家庭里。姥姥的父亲在她8岁的那年，因不知名的恶疾撒手人寰。姥姥的妈妈，拉扯着三个孩子，姨姥姥最大13岁，舅姥爷最小3岁，日子可想而知有多凄惶。因为需要帮助太姥姥下田劳作，在以三寸金莲为美的年代里，姥姥一直没有裹脚。在那样一个时代里，活下去显然要比美丑更实际，也更重要。

姥姥的父亲去世后，家的两亩薄田，竟遭到了本家长辈的觊觎。几次明抢不行后，他们竟生出邪念。一个长辈把幼小的舅姥爷骗出去，试图通过捏碎舅姥爷的睾丸来让太姥姥家绝后，再堂而皇之地占有田地。幸遇一邻居，舅姥爷才幸免于难。经此一事，姥姥一家的日子更是难上加难。后来，舅姥爷在本家的排挤下，远走东北安图，从此他们姐弟妹们天各一方。

姥姥17岁嫁到诸城王家屯——我姥爷家。姥姥刚嫁过去时，治家有方的太姥爷尚在人世，家境还可以。但没两年，42岁的太姥爷因病过世。当时，最小的五姥爷才一岁多。

由于姥爷兄弟多，太姥姥常年痨病，姥爷又不懂稼穑，生活的重担再次压到了姥姥身上。可是，日子总要过下去，于是作为长嫂的姥姥在太姥姥怀疑和挑剔的眼光下，开始了凌晨推磨，白天下地，晚上做针线的艰难生活。

本以为日子可以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然而厄运总是无法预料。姥姥生下的前三个孩子无一存活，其中一个是在8岁那年，生病无钱医治，最终死在了姥姥的怀里。眼睁睁看着几个孩子离开人世，对于一位母亲而言该有多么痛苦啊。直到后来，我母亲的降生，才给姥姥苦涩的生活，带来了一丝丝喜悦。

1959年后，三年自然灾害来了，庄稼颗粒无收，处处充满大人孩子饥饿的哀嚎。姥姥说，村子周围几公里内的草和树皮都让人们抢光了。无数家庭处在风雨飘摇中，姥姥家自然也不例外。

在这样的情形下姥姥患上了头疼病，发作起来痛不欲生。即使这样，姥姥也没有放弃劳作，头疼稍微轻点，她便用布条勒紧头，挎着篮子跌跌撞撞地出门，漫山遍野寻找可以吃的东西。

锥心刺骨的病痛和生活的艰辛，折磨的姥姥几次想寻短见。可她看看偌大的一个家庭，只有我娘孤身一人在田地里干活，家里还有四个年幼的孩子，只能默默咽下苦痛与泪水，一步一步把苦难踩在脚下。

在缺衣少食的年代里，姥姥培养出我大舅、小姨两个高中生，二舅、小舅两个初中生。在知识无用论的左右下，四个孩子念过书，一直是姥姥引以为豪的事。

随着经济发展，我们家的日子也在慢慢好转。生活好了，姥姥的头疼竟然不治自愈。家庭和睦，孩子孝顺，姥姥在袅袅炊烟里体味着天伦之乐。

可是好景不长，上天总不遂人愿。1993年，68岁的姥爷在秋收中，突发脑溢血而亡。孩子们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打击，都哭得死去活来。姥姥深知她再有闪失，只会添乱。她忍着悲痛，咬着牙为姥爷料理后事，直到姥爷出殡硬是一滴眼泪没掉。等出殡回来，我们发现姥姥的眼皮肿得老高，满眼通红。可她冷静地安慰孩子们：“别哭了，恁爹该着活这么大年龄，这样走了挺好，没遭一点儿罪，这是他的福气。”　　

姥姥常说：人没有遭不了的罪。很多苦难，姥姥都是这样用尽人事听天命的人生信条来对待。

2010年9月份，一直陪伴姥姥左右的小姨家小表妹突发车祸，在医院昏迷长达两个多月，几次接到医院病危通知。大家都忙于给她陪床，无暇顾及姥姥。某天晚上，姐姐从医院回家看望姥姥，看到姥姥跪在黑漆漆的天井里，向老天爷祷告，把她带走来，让小表妹苏醒……

姥姥一辈子不迷信，却在自己近乎绝望时，把最后的希望托付给了上天。姥姥打起精神，安慰小姨，安慰我们大伙：“放心吧，我们家没人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胜男一定会好起来。”

在家人的悉心照护下，在姥姥祈祷声里，小表妹奇迹般地苏醒了。等她出院时，姥姥已骨瘦如柴。

我娘由于幼年时就开始干繁重的农活，现在身体不好，天天病恹恹的。五年前，我大舅得了脑梗，说话不利索，行动不方便。姥姥虽然看在眼里，却从不讨论他们的病情，似乎选择视而不见。然而每到过年过节，她会把积攒下的抚恤金，以红包的名义发给子女，把别人看望她的礼品分给大家。　　

现在，姥姥精神挺好，黑色的发卡拢起稀疏的白发，露着饱满的额头。姥姥耳不聋眼不花，尤其是她的眼，仿佛有光，能洞察人世的一切。　

每次见到姥姥，我总想起三十多年前，在南瓜花飘香的农家小院里，我，大表弟，二表弟看着繁星点点，听她讲各种故事。在她柔软的语调里，我们知道了王宝钏寒窑苦等薛平贵十八年的故事，知道了朱买臣休妻马前泼水的故事......姥姥不厌其烦地讲，我们饶有趣味地听。

在那一方天幕下，祖孙四人，不被烦尘俗事打扰，安静祥和，这是我贫瘠的童年里幸福而永恒的记忆。

百年人生，百年沧桑。每次见到姥姥，我心中总会升起一种无法言说的依恋。遇到困顿，我也总会想起姥姥那坚毅的脸庞，自信的眼神。

姥姥在，我们就心安！

（摄影  旅途）

作者简介：东门吹雪，80后，山东诸城人，现供职于东营市技师学院人文学院，从事职教高考教学工作。

点击欣赏作者近期作品：

恩师张军先生

西域的柳树

学习党史

宿舍哥们“小磨”

家乡的年

滑动查看投稿要求及其他信息

东微编辑部：

顾问：陈谨之  鲁北   清泉

主编：郝立霞

副主编：张永君   郝立新

编辑：晓娣   娟娟   茶醉   文姐

投稿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