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美刊】拾豆子 | 阎喜堂(诵读: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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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豆子
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
——题记
作者/阎喜堂
编辑/紫烟
这是发生在七十年前的一个真实故事。
时已深秋,先生到区公所去开会,让同学们给学校拾豆子,我便约了五六个伙伴,去已经收割了的地里拾。那时候还没有合作化,地还是各种各的。割下的豆秸捆成捆,留在地里,晾干后才往场里搬。这个过程中,总有一些太阳晒暴的豆荚,黄豆迸了出来,撒在地上,这就是我们要拾的豆子。
这时候,太阳出山不久,地面上的枯枝残叶上还覆盖着厚厚的白霜,我们就先到卧羊场子里打砣玩,一玩忘记了时间。忽听马武(小时候不让大人给洗脸,人送的绰号)喊了一嗓子:“别玩了,快晌午啦!”众人扭头一看,南禁山上那棵迎客松似的松树的影子快要正了。它是全村人的锺錶,它的影子正了,就是晌午回家吃饭的时候。
于是,一声呼哨,各自拿起自己的旧瓷盆、破升子,直往地里跑。谁知,越着急越拾不下,拾了半天,还没有苫住底底。大家不免焦躁起来。那时,我们正在我家一块叫“二亩条子”的豆子地里。地好,豆子长得自然好。我心中一急,狠狠地踹了眼前的豆捆子两脚,连穿的燕尾巴子鞋也掉了,黄灿灿的豆子雨点般地落在地上。我突然灵机一动,大喊一声:“有办法啦,每人拉上一捧,到地尽地碾子沟的大石片上踹下豆子,还怕中午交不了账?”话音未落,结嗑子书堂急着大喊:“不行,怕我二、二、二……”我知道他没“二”出来的话是说,怕他二大娘、我的母亲知道了生气,甚至责打我。他急的满脸通红,鼻尖上冒出了细碎的汗珠。文生甩了甩苫在眉眼上的“马鬃子”也说:“书堂说得对……”我那时“义气”冲天,哪听得进这话,立刻解开豆捆子,带头抱了一捧,飞也似地往碾子沟跑,马武和二黄毛紧随我后,书堂和文生大概犹豫了一下,也跟上来了。
可到了豆子装的盆满钵满坐在那棵掉了大半叶子的核桃树下时,兴奋着的心渐渐冷静下来:我回去怎样交代?大家都知道我母亲虽然待人宽厚,常常宁可误了自己的事,也要帮人家缝嫁衣、剪鞋样、捏花饃。但是我父亲教书常年外出,家里的几亩地和六七口人的家务重担,全落在了她那柔弱的肩上。那时候是供给制,父亲没有工资,只有每月几十斤的津贴小米,生活过得自然困窘逼仄。当她得知她的儿子带领人家“偷”了自家的豆子,情何以堪?她像我一样,也是个急性子,责打我一顿,也是有的。瞒着她吧,一是于心不忍,二是能瞒到几时?
马武看着大家为难,提议把豆子归还给我,一并带回,被我坚决拒绝了。带头站了起来,怀着忐忑的心情,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家走。那天母亲和邻家变工打谷,我回家时,母亲早已做好饭,与弟妹们坐在炕上等我。吃饭间,我抽空跑出来到西厢房找我祖母讨主意,她是我的“保护伞”。祖母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一听拉了近一捆豆秸,也觉得事态严重,说:“瞒不得,差不多能做一锅豆腐呢。”祖母陪着我回到我们住的耳房里,不懂事的弟妹们还在吃喝打闹,可怜的母亲手里拿着半块窝头,已经靠着墙睡着了,带着谷糠的一绺焦黄的长发被汗水粘在蜡黄的脸上。我一下瘫坐在板凳上,心都快碎了。祖母也示意我不要再说刚才的事。
令人费解的是,一两天过去了,母亲没提及这件事,甚至豆子都打完了,母亲还是没提及这件事,母亲越是不提,我越是不敢提。就这样,六十多年过去了,我把这件事也淡忘了。直到二00二年,八十七岁的母亲丢下我们,静静地躺在灵床上,我看到那一绺霜白的长发又粘在她那蜡黄的脸上时,儿时的那一幕突然展现在我的眼前,心灵上的那块本已痊愈的伤疤突然被掀动起来,我痛彻骨髓。痛定思痛,我仰天发问:为了所谓“义气”,我带着别人“偷”了母亲血汗换来的豆子,并瞒了她老人家一辈子,这,“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
作者简介
阎喜堂,山西五台人,退休教师,偏好文史。偶有诗夂为报刊采用。
诵者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