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小说】那个男孩掉进水库之后……
你的灵魂在天堂里开花
文/金陵
（网络配图，图文无关）
女孩并不是正式教师，最初注意到她，是因为我到街小的小学部报到，她正引着二十多个幼儿进学校，孩子们都在四五岁上下，这个跑出了队伍，那个溜向了操场，女孩像一只灵巧的猎犬左右拦截着，不漂亮的脸上因为明朗的笑容而显得阳光灿烂，她并不因为孩子的淘气而生气，反而是像在和他们做着一种快乐的游戏。孩子很快被她归拢了队伍，嬉笑着向幼儿班奔去。
刚刚从师范学校走出来的我年轻稚嫩，对所有事物都充满了好奇，看着女孩领着孩子走过去的身影，心里对将要开始的教学生活升起了殷切的向往和热忱的希望。我想我也会像这个笑容灿烂的女孩一样和孩子们打成一片，成为他们最信任的朋友和师长。
但我站在乱哄哄的教室里，顽皮的孩子像没有带上笼头的烈马打闹着，嬉戏着，反复的喧哗洪水般冲淡了我对他们的喜爱，我不得不一次次克制着耐性，用疲惫的声音和严肃的表情控制孩子们，命令他们按照我的要求遵守课堂纪律， 把最不安分的学生叫到讲台前罚站，把总是不能完成作业的孩子留在教室里补课，一天下来精疲力竭，心烦意乱。教师的使命感神圣感慢慢的消褪……
女孩和我们不在一个办公室，因为她是受聘教师，连办公室都没有，每天要早早的到校门口迎接学生，放学要把孩子们送出街口，没有家长接送的孩子她要一直守到家长到来。有经验的老师都知道，幼儿是最难带的，很多孩子因为父母在外打工得不到及时的引导，或者有的家长对孩子过于溺爱，不懂教育，扭曲了幼儿的天性， 几十个小霸王或小公主在一个教室里，屋顶都能掀翻。老师管的松了，孩子不守纪律和教育，管的紧了，孩子的父母会找到办公室大吵大闹，而且幼儿是最淘气的，爬高上低，一不留神就有安全问题。所以街小办幼儿班时，本校的老师都不愿带幼儿班，她是被招聘进来的。
和女孩相逢而过的时候，女孩的脸上总浮现着腼腆的温柔的笑意，她对我们这些有正式编制的教师似乎很存敬意和好感，身份的不同和办公条件的悬殊使她和我们有着微妙的距离。但是她一旦走进她的教室，融进了孩子中间，她的身体和神态全然改观了。孩子们会团团围着她，像小虫子扑向灯光那样，或是聆听她讲故事，或是向她提出各种古怪的别处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或是向她展示自己新学到的才艺。笑容减淡了她鼻翼两侧的雀斑，她用肯定明确的眼神鼓励着孩子们没有被家长或别的老师发现的优点。
不听话的孩子在她的跟前变得乖顺，淘气的孩子变得安静，胆小的孩子有了勇气，在孩子跟前，她看起来不像是个教师，而更像孩子们的姐姐，她和他们一起捉小鸡，一起猜测故事的结尾，把桌子拼成各个城市，带着孩子们走进各种城市。在三个幼儿班中，她所负责的班级得到家长的肯定最大，但质疑的声音也从未中断过。
有家长向校长反映孩子回到家里趴在地上观看蚂蚁，把身上弄的脏兮兮，有的孩子拆坏了好端端的东西，想看里面是什么在指挥它，有一次有位家长拎着一个垃圾袋子吵到办公室，袋子里是她的儿子捡的可乐瓶子塑料袋和纸片。她在办公室里对着校长大吼大嚷：你们学校是穷疯了还是怎么的，让孩子捡破烂卖，卖的钱还要交给老师，你们老师是剥削阶级啊……校长在我们目瞪口呆的状态下，大概想杀一儆百，把女孩叫到了办公室里，指着垃圾袋子问她怎么回事。女孩表现的很镇静：这是我给孩子布置的功课，每个孩子收集的破烂用来购买课外图书，既可以扩展他们的头脑，又可以培养他们节俭和爱劳动的品行，我这样做有错吗？女孩一脸无辜的模样使校长大发雷霆：你这样做对我们学校的影响很坏，家长们会认为我们把孩子带入歧途，从小就教育孩子认识钱，对孩子的未来是极大的危害……女孩垂下头，让头发遮住她涨的发红的脸蛋，沉默的眼睛里咬着一眶不肯滚下来的泪水。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我在村庄的路口，看到女孩弓着腰蹬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迎面而来，轮胎被车厢里满满的破烂压瘪了，女孩蹬起来很费力，看到我们，女孩粗糙的面孔浮现出羞涩的红晕，她不好意思的向我解释着：她把村里很多人家丢弃的垃圾收集起来，用卖垃圾的钱给孩子买些课外书，“你知道，咱们学校太穷，没有图书馆，可孩子多需要课外书啊……，我的心里百味杂陈：“你真够傻的，图什么呢，又没有人给你涨工资”，女孩的脸更红了，她低声说：我很小的时候没有书看，知道没有书的苦楚，如果我能继续读下去，或许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女孩成为我们工作之余的一个话题，我逐渐了解到她的家境很贫穷，曾经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县城一中，但家庭无力负担她的学业只好辍学，别的女孩或者出去打工赚钱，或者早早嫁人，女孩坚持以招聘的形式走进了学校，拿着低廉的薪水，坚持着自学，参加每年一度的高考，三次连续的落榜，她已经二十三岁了，很多媒人上门提亲，都被她骂回去，她给孩子们上课，总会在黑板上写些孩子并不能听懂的谚语，比如：“你相信自己会成为一只雄鹰，就一定能够飞上蓝天……”
虽然她没有从正规的师范学院毕业，但我从孩子们对她的热爱和他们班孩子的整体素质上，看出了一个活泼泼的热爱教育的非凡心灵。
她用游戏的方式来图解数学的枯燥，启迪孩子的心智，在操场上，我看到她带着孩子们跳舞一样的拉着一个孩子走出队伍，告诉他，你是一，我是二，再来一个变三个……她用剧目的方式来演绎故事，每个人都可能是大灰狼，也有可能是小白兔，她总是伸出大拇指对着孩子摇晃着，满面欣喜的告诉孩子，你真棒，你是最棒的。
我们都知道如果她接替我们的课程，她会比我们任何一个都优秀，因为一个用心灵开启教育智慧的老师才是一个真正的老师。但是她只能负责幼儿班，她所负责的班级即便再优秀也无法给她的工作或工资加分，因为她是没有编制的。
女孩终于还是出了事，春天到来的时候，她一定坚持带着孩子出去感受春天，她告诉校长，她要让孩子重新打开春天的眼睛，那些习以为常的事物应该用新鲜的心怀来面对。繁花的美丽，绿草的动人，庄稼的茁壮，那些欣欣向荣的生机……一个孩子离开队伍跑到西桥下面看蝌蚪，因为老师告诉他，春天的蝌蚪是长着一条尾巴的，男孩伸手捉蝌蚪的时候落入了水中，女孩发现后男孩已经冲到了水库的深处，不会水的女孩疯了一样的跳进了水库，没有人知道她是拼尽了怎样的努力的把孩子推倒了岸边，孩子得救了，女孩的灵魂永远栖息在水底。
女孩的家庭得到了一些抚恤金，学校里明文规定从此禁止幼儿踏青。这与女孩原来的意愿是相悖的。但是再也没有老师表示反对的意见。
我已经离开那座学校很久了，偶尔回去还会到女孩曾经代课的教室站上一站，学生换了一批又一批，我知道如果她活着，她一定会是最出色的老师。天上也有学校吧，我相信她一定不再是没有编制的老师，在天堂里，她的智慧和爱一定芬芳了一期又一期的花树。
谢金陵，经商，曾在《福建文学》《厦门文学》《辽河》《荷塘月》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灵璧家园网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