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 春 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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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家家都要杀猪、熬糖、蒸年馍,还有一样是万万不能少的,那就是要在门上贴红红火火、热气腾腾的春联。
从我记事起,就清楚地记得每到过年,父亲就早早买来红纸、毛笔、墨汁,并把红纸按双扇门、单扇门等规格裁好,揣着一盒烟,去找“先生”写春联。父亲说,年根儿人家忙,晚了就排不上队。我跟父亲去过一次,那“先生”是我的远房哥哥,不知为什么平时客客气气的老少爷们,这会儿端起了架子,脸上也有了几分高傲。作为长辈的父亲对“先生”满脸陪笑,递烟点火,说了不少好话,还忙着把红纸在桌子上铺平,等“先生”挥毫。“先生”过足了烟瘾,把毛笔用墨汁喂饱,“刷、刷、刷”一阵挥舞,弄得人眼花缭乱。
写好一张,父亲就赶紧拿过来,晾在地上。我不知道“先生”写的什么,更不知道他写得好不好,只知道那字又黑又大。
我念小学二年级时,父亲找人写春联碰了钉子,兴高采烈地夹着红纸出去,满脸沮丧地拿着红纸回来,奶奶见父亲蹲在地上抽闷烟,就宽慰说:“没写就没写吧,每天(过去)不会写字,用碗口沾墨水搁纸上搕团圈,不也照样过年?”她忽然看见趴在桌子上做作业的我,像发现宝贝似的,连说:“俺大孩也识字,叫他写不管吗?”父亲也顿时来了精神,对我说:“你就写吧。”我连连摇头:“我没写过,不知怎么写?。”父亲说:“不要怕,我说你写。”没有办法,只有扔掉铅笔,第一次拿起了毛笔。那笔在我手里很沉很大。我也学那“先生”的样子,给笔沾饱了墨汁,“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父亲说一句,我写一句,毛笔在我手里不听使唤,字忽大忽小、忽稀忽密,还不时有墨汁滴下,弄得满张纸像个大花脸。“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勤是摇钱树,俭为聚宝盆。”“开门见喜,对我发财。”“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不识字的父亲说了很多,我顺着音写,也不知对不对。父亲站在一旁边说边牵着纸,我写完一张他就赶忙拿在地上晾着,又为我铺好一张,他的脸上溢满了喜气。奶奶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连说:“俺写得这么好,干什么还去找旁人?”
我正写着,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声到人到,是表大爷。他夹着一卷红纸满脸怒气地对我父亲说:“你看不识字可难,求爹爹拜奶奶,跑了半天也没写成对子。”见我写字,忙停住了话,看了看啧啧称赞:“乖乖,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你看这‘点点如桃,撇撇似刀’,好字。”他对我奶奶和父亲说:“您打我话上来,这孩子要去赶考,不得个头名状元,也要中个二名榜眼,最万难也是个三名探花。”我不知道什么状元、榜眼的,只知道他们肯定是有学问的人。父亲听了连忙递烟,仿佛欠了他多大人情似的。当然夸奖的代价,就是我给他写对子。
表大爷出去不久,又嚷嚷着来了一群人,都夹着红纸,我知道这肯定是表大爷“出卖”了我。我看了不高兴,嘴里直嘀咕:“这么多,什么时候能写完?”父亲说:“大家都回去忙着吧,等一会儿对子晾干了再来拿。”人走后父亲说:“人家找俺,是信得过俺,不要薄了人家的面子,凉了人家的心。”我听懂了父亲的话,那天,把父亲教的有限的几幅对联,不知重写了多少遍。我写得很晚,手脖子都写疼了。那年俺家不仅贴了对联,还到处贴上了“福”字,连那盘古老的石磨也被父亲贴上红纸。一家里里外外红红火火、喜气洋洋,奶奶出来进去脸上都挂满了笑,说哪年都没有今年喜庆。吃年午饭时,从不喝酒的父亲,也喝了不少,他脸红红的,连说几遍:“俺家也有文化人了,以后再不用求人了。”一脸的满足。